第134章 段使君的算計
2023-12-03 07:37:41 作者: 猛子
段文操緩緩轉身,望向氣息稍平的孔仲卿,神情嚴肅地問道。
「尚未接到蕭團主的最新密件。」孔仲卿遲疑了片刻,又說道,「入暮之後曾有斥候回稟,說平陽城下的賊軍越來越多。某估計賊人在攻打鄒城受阻後,改變了攻擊策略,要調集主力猛攻平陽。鄒城高大堅固,且守軍較多,而平陽城池較小,守軍亦少,一旦賊人在包圍鄒城的同時,以主力猛攻平陽,則平陽危矣。」
平陽距離瑕丘只有五六十里,賊軍如果攻克了平陽,不但切斷了瑕丘與鄒城之間的聯繫,也對瑕丘造成了嚴重威脅。賊軍南北夾擊的威力日益顯露,這給了段文操不到最後一刻決不出兵的理由。
「消息準確?」段文操追問道。
「某已加派人手,連夜赴平陽探查,估計凌晨之後便有準確消息傳來。」
段文操眉頭緊皺,來回走了幾步,又看看地圖,沉吟不語。
牛進達已經估猜到段文操的心思。段文操想讓張須陀先行發動攻擊,待張須陀與賊軍打得血肉橫飛之際,他再率軍展開攻擊,同樣可以實現此仗之目標。只是如此欺騙張須陀,張須陀又豈肯善罷干休?牛進達暗自苦嘆,不得不提醒段文操,「使君,乘城那邊還在等待使君的回覆。」
段文操不明確答覆張須陀,不做出承諾,張須陀肯定不會輕易進入戰場,以免被算計了,但問題是,段文操一旦做出了回復,做出了承諾,卻又不兌現,便是蓄意欺騙張須陀,那問題就嚴重了。雙方本來就缺乏信任,就存在矛盾和衝突,段文操如此算計對方,後果不堪設想,一旦張須陀憤怒之下展開報復,以段文操目前的處境和魯郡所處的惡劣形勢,肯定是弊大於利。
段文操亦不是利慾薰心、目光短淺之輩,但形勢不由人,值此危難之刻,不是他算計張須陀,就是張須陀算計他。很明顯的事情,張須陀要保存實力返回齊郡戡亂,而齊郡乃至魯東地區的穩定才真正關係到張須陀的切身利益,所以張須陀豈肯在魯郡的戡亂戰場上付出代價?張須陀不願付出代價,那圍殲賊軍的代價必然就由段文操付出。如此一來,段文操實力巨損,接下來即便不需要耗盡力氣去剿賊,卻也無力率領齊魯人抗衡來自關隴人和江左人的夾擊。而齊魯人的利益便是段文操的利益,段文操利益受損,岌岌可危,齊魯人豈不潰不成軍,一敗塗地?
段文操來回踱步,絞盡腦汁反覆權衡得失,遲遲拿不定主意。
「元城那邊的叛賊還是沒有動靜?」
段文操忽然停下腳步,目光從牛進達凝重而擔憂的臉上緩緩掃過,然後停留在孔仲卿那張英俊而儒雅的面孔上,流露出一絲期待。
他知道自己一旦做出保存實力的決定,牛進達雖不至於公開反對,但心裡肯定有牴觸情緒,畢竟從軍事角度來說,與張須陀默契配合,聯手攻擊是正確的策略。然而,他憑什麼相信張須陀?他既然已經肯定張須陀不會傾力攻擊,為何還要不顧死活的衝上去?這一刻他需要支持,迫切需要,以此來堅定自己的決心,而來自曲阜孔氏的孔仲卿非常鮮明地代表著齊魯人的利益,只要孔仲卿適當「配合」一下,他就可以壓制下心中的那點忐忑和愧疚,拿出決策。
孔仲卿搖搖頭,「還是沒有動靜,賊軍圍而不攻,其目的很明顯,就是要阻御我們從瑕丘方向支援寧陽,繼而給攻打寧陽的賊軍贏得更多時間。另據徐師仁密報,包圍元城的賊帥有韓進洛、甄寶車、帥仁泰和霍小漢,而攻打寧陽的賊軍則是白髮賊的蒼頭軍。蒼頭軍有十個團的兵力,配備有重兵,還有大量的攻城器械。據說整個冬天蒼頭軍都在蒙山進行強化訓練,且反覆演練攻城之術,而從近期蒼頭軍橫掃汶水兩岸城鎮來看,其攻堅之力非常強悍,可以說攻無不勝戰無不克,所向披靡。」
牛進達的臉色頓時難看,眼裡掠過一絲惱怒和鄙夷,顯然對孔仲卿蓄意誇大叛賊戰鬥力之舉甚為不滿。說叛賊所向披靡,豈不就是罵官軍無能?
段文操目無表情,但心裡卻是竊喜。還是孔仲卿善解人意,一下子就撓到了段文操的癢處,讓他非常滿意。
「使君此刻出城支援寧陽,首先便會遭到韓進洛等賊帥的阻擊,其次蒼頭軍會不惜代價猛攻寧陽。」孔仲卿繼續說道,「若我軍受阻於瑕丘城外,遲遲打不到寧陽,而寧陽在賊軍的猛攻下又迅速失陷了,那麼戰局便會改變。雖然我軍還是能包圍賊軍,但賊軍據城堅守,城內又有大量糧食,敵我雙方必會陷入膠著和僵持,我軍隨即陷入攻堅大戰,不但損失驚人,戰鬥時間也將無限拖延。張郡丞和他的齊軍不可能長期待在魯郡,更不可能傾力攻城,一旦他匆忙撤走,我軍獨自攻城,使君便陷入進退兩難之境。繼續打,損失承擔不起;不打,任由賊人擄掠而走,那麼前期的損失白白浪費,而後期更是無力戡亂,將來使君如何向東都交待?」
段文操連連點頭,眼中儘是嘉許之色。誰說孔氏子弟只會讀書?眼前這個孔仲卿便是文武兼備之才,且心智靈巧,不可多得。
牛進達的心有些冷。不能說段文操和孔仲卿是自私自利,利令智昏之徒,但值此關鍵時刻,兩個人為了個人利益和集團利益,有意忽略這一決策可能造成的不可挽救的弊端,而只顧眼前一時之利,是不是過於自信,過於樂觀了?一旦得失失衡,失去的比得到的多,那結果就不堪設想了。
「給張郡丞回復。」段文操毅然決策,「某馬上向元城展開攻擊,並相機支援寧陽,在牽制元城城外賊軍同時,吸引攻打寧陽賊軍的注意力,以策應齊軍順利渡過洸水。後日黎明之刻,某將率軍與齊軍夾擊寧陽,給叛賊以致命一擊。」
牛進達猶豫良久,還是忍不住勸諫了一句,「使君,為以防萬一,某願率三個團的鷹揚衛攻擊元城城外之賊,以確保使君牢牢控制戰局的發展。」
三個團出城作戰,實際上作用十分有限,但最起碼可以證明,段文操信守了承諾,的確依照約定向元城展開了攻擊,而不是純粹的欺騙張須陀,這樣將來即便張須陀知道自己被算計了,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不至於與段文操撕破臉。
段文操一口否決。魯郡有四個鷹揚府十六個團的鷹揚衛,一部分去了東征戰場,一部分給周法尚調到了東萊,剩下六個團的兵力,其中一個半團的鷹揚衛在攻打蒙山義軍時折在了卞城一戰中,如今只剩下四個半團,近千人的兵力。而這近千人的兵力對段文操來說太重要了,不到最危急的關頭,他決不會拿出來。
「是否出城作戰,實際上並不能改變我軍與元城城外賊軍互相牽制之局面。」段文操為了安撫牛進達,還是解釋了一下,「再說,白髮賊與蒼頭軍來自徐州,而韓進洛等諸賊則是齊人,雖然迫於形勢不得不暫時結盟,但彼此之間並沒有信任可言,更不會齊心協力聯手對敵。這從蒼頭軍獨自猛攻寧陽,而韓進洛等賊人卻在元城冷眼旁觀,便能清晰推斷出來。某可以肯定,只待齊軍渡河,與寧陽城外的賊人展開激戰後,韓進洛等賊人斷定蒼頭軍要敗,必定調頭逃跑。即便暫時不逃,但看到我軍浩浩蕩蕩地殺出瑕丘,他們根本沒有抵禦之力,驚慌害怕之下,還是要逃。」
段文操的分析聽上去頗有幾分道理,但牛進達卻暗自搖頭,這純粹是想當然,把叛賊都當作了愚不可及的痴人。而那個白髮賊顯然不是痴人,他既然敢率軍殺到瑕丘城外,便肯定做好了充足的準備,豈會看不到寧陽就是個陷阱?這時候為帥者千萬不能心存僥倖,唯有以絕對實力完成對賊軍的包圍,寧陽才能成為真正的陷阱,否則都是紙上談兵,所謂的陷阱也是相對的,稍不小心便是自掘墳墓,掉進了自己挖的陷阱里。
牛進達知道段文操心意已決,這時候根本聽不進反對意見,無奈之下,也只有遵從命令了,但他心中卻有了強烈的不祥預感,因為無論是張須陀,還是那個白髮賊,都是有勇有謀之人,段文操想算計他們,未免過於托大。此策一旦成為敗筆,段文操的麻煩就大了。
牛進達的不詳預感很快變成現實。黎明,他剛剛躺下不足半個時辰,便被手下叫醒。寧陽傳來噩訊,城池失陷,守城官軍全軍覆沒。
戰局驟變,蒼頭軍攻陷寧陽,白髮賊搶到了這一仗的主動權,如果段文操還是堅持既定策略不變,繼續欺騙張須陀,那麼齊軍與魯軍聯手夾擊寧陽之計必然演變為齊軍獨自攻堅,到那時,張須陀豈能咽下這口惡氣?
牛進達顧不上個人得失,再次趕到郡府勸說段文操,但結果讓他非常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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