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人心啊，多麼不堪一擊（二）

  淡墨色的天空，映照著被亡骸所覆蓋著的血紅色的山丘。

  沉重的雲霧，就像是每個人心頭揮之不去的陰霾和夢魘，無法消散。

  金色的太陽，被灰色的雲層所籠罩著，照射在大地上的，只有幾縷陰沉的暗光。

  天上沒有風在流動，正如同此刻幾乎窒息的心臟一般，無法呼吸。

  戰爭，象徵著死亡，是無比殘酷的。

  在戰場上死去，生命像雨水落入大地毫無痕跡，無人問津，甚至連魂歸故里都做不到。

  「我要活下去！」

  艱難地從堆積如山的屍骸之中慢慢地抽出了身子，陸羽緩緩地向前匍匐著。

  眼神迷離渙散，施展不開任何的力氣，身體內的鮮血像是被抽乾了一般，只剩下了一具空殼的屍體，陸羽只能夠聞得到周圍撲鼻而來的血腥，以及那時而炫目的暗芒。

  也僅僅只有這些，提示著自己，他還活著。

  追求活下去的權利，是距離死亡前的最後祈求，也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如果連這麼一線的希望都被斷絕

  但是，回頭望去，那堆積如山般的骸骨，甚至還留有沒有流乾的鮮血，又或許，他們還保留著生前的溫度

  在短短的片刻前，他們也曾是鮮活的生命啊

  倏忽間，陸羽停止了匍匐，死亡和生存，就像是兩個小人般，在腦海之中不斷地迴旋。

  是悲慘地接受死亡的命運，還是追求那遙不可及的生存？

  誰來告訴我？！

  「想活命嗎？緊跟著我！」

  即將陷入無盡的深淵之時，一道如鎧甲般鏗鏘的聲音，卻是鮮明地響徹在自己的耳邊。

  時間像是靜止了，那緋紅色的身影，就這麼憑空地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仿佛鋼鐵城牆那般不可逾越的堅硬。

  風又再次地流動了起來，浮雲滾動，金色的陽光，穿過雲層的間隙，傾瀉而下。

  那不屬于美人的剛毅，卻是躍然於她那柔情的面龐上。

  剛與柔，那無敵般的身姿，無限的凜然，縱使墮入地獄，也能讓陸羽鮮明地回憶起來。

  戰爭，是殘酷的。

  只要是狼煙燃起的地方，就必然會有絕望的陰霾到來，象徵著死亡的陰影，終究會將一切吞噬。

  人被殺，就會死，這個淺顯的道理，花木蘭在第一次參軍的時候，她就很清楚。

  但是，她不懼死亡，那雙赤誠的瞳孔之中，是能夠點亮一切黑暗的光芒。

  不動如山，迅烈如火，無人可見，無人能敵。

  一開始，或許沒有誰會想到，這位叱吒戰場之上的英雄，竟然是位女子。

  不過，或許從一開始，花木蘭也對自己身為女子的身份感到困擾吧？

  在戰場之上廝殺，是男人的義務，和女人無關。

  但，花木蘭卻是憑藉著自己的實力和信念，打破了這腐朽的觀念，成功地讓很多人都接受了自己。

  看著那些大漠之上的便民和商人們露出了難得的笑容，花木蘭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一定是有收穫的。

  不過，儘管在戰場之上，收穫了名聲和勝利，但是花木蘭的心中，卻始終有著一個難以填補的缺口。

  每當夕陽落下之時，亦或是朝陽初升之刻，她都會來到長城之上，凝望著緩緩落下的夕陽，以及冉冉初升的朝陽。

  那無邊無際的天際，被陽光渲染地極為耀眼，也讓人迷離。

  靈魂深處，似是有著幼小的萌芽，正如同還是孩童般的自己，對著美好的憧憬。

  女子，終究是女子，不應該只是在戰場上廝殺。她，終究也有自己所需要的東西。

  但是離家太遠會忘記故鄉，殺人太多會忘記自己。

  故鄉，在何處？真正的自己，又在哪裡？

  戰爭來臨，花木蘭卻不曾真正深入地來思考過這些問題。

  留給自己的只有兩條路————長城覆滅，自己跟著死去，長城屹立，自己繼續活著。

  或許，真正的自己，還有心底那小小的願望，早就已經被戰火所堙滅了吧？

  自己唯一所剩下來的，只有一個目的————

  以生命來守護長城的安危。

  漫天的狼煙，正如同朝著長城而來的敵人，戰鬥，不曾停歇過。

  深深地呼吸，儘管因為戰火而變得渾濁，但是接下來卻隨時都有可能再也無法留念此刻的空氣。

  提起重劍，花木蘭與長城守衛軍們，再度迎接敵人的瘋狂進攻。

  燃燒的狼煙，寒冷的兵器，堅硬的鎧甲，無情的劍光

  殘留在血液里的，似乎也只有這些冰冷的東西，漸漸的，仿佛連血液也要變得冰冷起來，最終變成喋血的機器。

  「呼————」

  終於，當那沉重的霧霾漸漸地散開時，花木蘭也隨之重重地吐出了白色的氣息。

  像是凍結一般的死寂之後，她才重新將身姿站直。

  朝陽升起，停滯的風又開始流動。

  長城，已然如同鋼鐵的巨人般矗立著。

  但是，那些已經死去的人們，卻再也無法醒過來。

  埋葬著他們的沙土，終將會隨著大漠上的風，一同飄向曾經的故鄉吧？

  眯起了眼，銀色的頭盔，早已經碎裂，花木蘭仍由著飛舞的風沙，吹亂了自己緋紅色的長髮。

  儘管已經很努力地用重劍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但是那瀕臨奔潰的感覺，卻是如同鋼鐵一般沉重。

  果然，自己也是會死的。

  當血流盡的那一刻，自己也就成為了那堆積如山的屍骸其中一員。

  嘴角溢出了一絲苦笑，有些無奈。

  自己已經盡到了身為將領的職責。長城，沒有倒下。

  只可惜，在心裡，那一絲小小的願望萌芽，甚至連形狀都不曾摸到過。

  身體，即將要倒下，即便是堅定的眼神，也逐漸地渙散了起來。

  「砰。」

  輕輕地一聲，花木蘭有些意外，迎接自己的，竟然不是炙烤的沙粒。

  而是柔軟而溫暖的懷抱。

  「你守護長城，我來守護你。」

  當那溫柔的話語，如同暖流般緩緩地淌進自己的心裡，花木蘭也隨著露出了笑容。

  心裡的萌芽，還有那小小的願望，正在逐漸地成型。

  或許，這正是自己所需要的，夕陽西下之時，那時而遠卻時而近的迷離。

  戰火的陰霾，正在隨著溫暖的注入，逐漸地退散。

  繼續活下去的希望，再次變得強烈起來。

  這是兩人的彼此拯救，彼此守護。

  離家太遠就會忘記故鄉，殺人太多就會忘記自己。在戰場上死去，生命像雨水落入大地毫無痕跡。如果那時候，愛上一個人，希望就會從泥土中重新綻放，熱烈地擁抱生命。

  身體，即便迷失在錯亂的時空，但是人心，卻是如同紐帶一般彼此地連接在一起，堅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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