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遠行的父親

  街道的中央是一條維護得極好的銀白的軌道。據當地人說，這條軌道沿著主街區，貫穿了整個城市，平時用於貨運和客運，到了豐收節便搖身一變，成為節日巡遊樂團的專屬通道。樂團會乘著特製的軌道車，繞城一周，演奏富有節日氣息的樂曲。

  「嗚——」軌道車鳴起汽笛。

  「桃源城勤勞勇敢的人們啊！舉起你們創造豐收的雙手，為自己歡呼吧！」一個留著紫色長髮的男人站在車頭的頂上，拿著麥克風高喊道，「Music！」

  隨著他一聲尖嘯，各色樂器都陸續奏響起來。樂手們或站或坐都聚集在車頂上，穿著清一色的服裝，拿著各自的樂器——吹拉彈唱擂應有盡有，各種精妙的演奏手法看得人眼花耳亂。但聽起來，弦、木管、銅管、鍵盤、打擊的聲音有序地編織在一起，悅耳動聽。就像袁大廚的佳作一般，各種看上去毫無關聯的材料匯在一起，卻能讓食客垂涎三尺。

  雯華忽然在樂手之中發現一個拉小提琴的中年人——當然，她並不知道他手中的樂器叫小提琴。她只覺得那樂器有些眼熟，有點像她的父親拉奏過的那種。可不論是演奏姿勢還是樂器的大小都提醒著她：它們不一樣。而且，她連父親的相貌都記不清了。儘管如此，她還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回憶。

  小時候，雯華總聽鎮上的大人說，她的父親在學生時代是個弱不禁風的假書生。之所以在「書生」前加一個「假」字，是因為她的父親看的全是跟探索地上世界有關的書籍。正是這樣的愛好，使得數代探索者總結的經驗教訓根植於他的腦海中。臨近畢業時，他為了能通過測驗成為「探索見習生」請求出身武術世家的孫衛真對他進行了為期數月的魔鬼訓練。

  最終，他以理論與實踐雙滿分的成績直接破格成為「探索者」轟動全鎮，成為了眾多妙齡少女——還有一些少男的偶像，引得無數人的追求。當然，他都一一鄭重拒之。那時的他，除了探索，對什麼都沒興趣。

  可探索這個工作嘛，總免不了傷病。傷病，就免不了看醫生。這看醫生吧，看來看去，竟讓這個冰山美男看出火花來——他在不知不覺間愛上了雯華的母親羅芳。很不巧的是，羅芳並不是他千百迷妹中的一員。她告訴他，自己不喜歡興趣單一的男生。就因為這一句話，獨愛探索事業的他竟破天荒地四處拜師，琴棋書畫一個不落下。不出幾個月，他們便確定了戀人關係。之後幾年，他們順理成章地結婚生子……雖然因為工作關係，一家人聚少離多，但總歸還是和和睦睦。

  可到了十年前——現在應該差不多快十一年了，她的父親突然以「自由探索」的名義離開了天空之鎮。自由探索，意味著他沒有明確的任務目標。因此，人員、裝備都不由博靈研究所主動提供。所需的一切，都要由主要責任人遞交申請，然後研究所審批發放。但雯華的父親什麼也沒申請，獨自一人就離開了，從此渺無音信。

  這件事一度鬧得滿城風雨。雖然鎮上的每一個人都無法否認「樂騅是當今最有經驗和實力，取得過最多成果的探索者」這個事實，但單槍匹馬前往充滿未知的地面世界仍顯得有些魯莽。

  一年後，大家頗為默契地不再提起「樂騅」這個人——至少在他的妻女面前是這樣的。所有的人，包括羅芳，都覺得他凶多吉少。只有雯華堅信著，父親只是有太多重大發現需要整理，無暇歸家——但他一定會回來。

  直到大貓的姐姐萊明葉向她展示了一支探索小分隊發現的血跡……

  那一刻，她建構了數年的「堅信」的壁壘開始動搖了。之後，她越想越不對勁。「他出事了，他有危險，我要去找他。」這樣的念頭一次又一次地撞擊著她的城門。

  「嘭！」隨著一聲巨響，城門轟然倒塌，一股熱血從壁壘之中湧出。那是流淌在她身體裡的「探索」之血。這股血匯成湍流的江河，而她乘著名為「衝動」的船順流而下……

  「啊，你們果然在這裡。」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打斷了雯華的回憶，「老遠就看到小葉的腦袋了。」

  「哈……」大貓不好意思地摸著後腦勺，害羞地笑起來。

  「何姨。」雯華反應過來，報以微笑，親切地叫了一聲。

  「我早上看你們不在房間，就猜到你們一定是迫不及待地出來參加豐收節了。」何姨臉上堆滿笑意，得意地側頭看著她的丈夫，「我說什麼來著，他們絕對在這裡。」

  「咳咳……」她的丈夫尷尬地咳了兩聲，並不打算理睬她，朝雯華和大貓問道：「怎麼樣，喜歡這個節日慶典嗎？」

  「喜歡。」雯華微笑點頭，「對了，牛叔——你能給我們講講豐收節的來歷嗎？」

  「嗯……其實，我也不是太清楚它的來歷。」何姨的丈夫牛叔答道，「不過，我倒是知道它背後的意義。其實很簡單，豐收節就是『桃源城的人們慶祝自己通過辛勤的勞作獲得豐收』的節日。」

  「爸爸，爸爸，樂團要走啦！我還要聽！」跟在牛叔和何姨身後的一個小女孩兒突然吵鬧起來——那是他們的女兒。

  「別急，爸爸帶你追上去！」牛叔露出一口璀璨如星的白牙，熟練地將年幼的女兒舉到了自己的肩上坐好，像個沒長大的毛頭小子般朝遠去的軌道車追趕而去。

  「餵——慢點兒！小心！」何姨在原地扯著嗓子喊道，「唉，真是的……」

  看到這一幕，雯華內心最柔軟的部分再次被觸動。

  如果自己的父親還在身邊，這一幕應該也有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吧。如果自己的父親還在身邊，上一次長空節的合唱比賽後，他一定會驕傲地摸著自己的腦袋，笑道：「不愧是我的女兒。」如果自己的父親還在身邊，她便不用背井離鄉，歷經艱辛……

  如果自己的父親還在身邊……可惜，他不在自己身邊。

  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不知道他身在何方。所以，自己非得找到他不可——說來也是可笑，自己竟忘記了本來的目的，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享受起異國他鄉的節日來。

  「何姨，我能問您一件事嗎？」雯華突然開口道。

  「當然可以。」何姨笑眯眯地應道

  「您知道『未來城』嗎？」

  何姨愣了一下，臉上霎時間陰晴變化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