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婷與流

  其實她是故意的。

  「你還真叫啊？」婷一臉便秘地轉過頭去，幽怨地盯著流，「唉。」

  「好了好了，不逗你們了。你們以後還是叫我大叔吧。」流喘著粗氣咬牙說。他神情痛苦，細密的汗不斷冒出，仿佛他的腦袋是一個稍微有些堵塞的蓮蓬頭，雙手交叉捂著兩側的肋間肌，這個動作像是在故意引人發笑。顯然，他笑岔氣兒了。

  「不不不，怎麼敢讓隊長屈尊降貴——還是我來擔任大侄女的角色就好。」婷冷笑道。

  「好像不衝突吧？」雯華玩心大起，繼續裝傻充愣。

  流笑答道：「就是，根本就不衝突嘛，我當我的大叔，她當她的大侄女，這樣，我們的輩份就又……」

  「別得寸進尺！」婷將手指放在主控制板右上角的某個紅色按鈕上，「信不信我把你彈出去。」

  「別，姑奶奶，我錯了。把手拿開……」流緊張地撥開婷的手指，似乎是在拆彈一般，「這玩意兒的緊急逃生艙……我檢修完忘了弄回去了。」

  「哈——？！」婷詫異地看著流，「你認真的？」

  「抱歉。」流不好意思地露出一個苦笑，「不過沒關係，那東西多半用不上。」

  「但願如此吧。」婷盯著身前的幾十個儀表，咽了一口唾沫。

  「婷……」流欲言又止，半晌才重新開口，「你呀，還是像小時候一樣，那麼愛瞎操心。」

  「是你神經太大條了吧，隊長。」婷的語速極快，生怕說話間就漏掉了某個異常情況。

  「也許吧。」

  「你想好了嗎？」一個穿著猴子玩偶服的男人，背對著淚眼婆娑的少女，「一旦走上這條路，就再也不可能回頭了。」

  「我想好了，流叔。」少女擦乾眼淚，眼神變得堅定，「我站在你這邊。」

  五年前，十四歲的婷做出了足以改變她一生的決定。

  「這樣……沒關係嗎？」猴子，也就是流小心地試探道。

  「沒關係。」婷笑了，卻很讓人心疼，「反正我已經沒有親人了。」

  「婷……」流微微一顫，淚水頓時從眼角滑落。因為藏身於玩偶之中，他不用為了眼前的少女強忍淚水。

  「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親人，好嗎？」

  「嗯。」流應道，「馬上就是計劃中的時間了，要行動囉。」

  「嗯，我會好好跟上的。」

  那一天，婷跟著流，離開了出生成長的地方。

  站在深夜的港口，回看整座城市之時，婷已沒有一絲留戀。內心中十四年光陰留下的痕跡，在那一刻被她徹底抹去了。

  「我一定會阻止你的。」婷下定決心，踏上了即將遠航的船。

  「站起來！」

  「是！」

  「繼續跑！」

  「是！」

  「不許減慢！不許停下！」

  「是！」

  婷迎著風，幾乎快要睜不開眼，耳中嗡嗡直鳴，在烈日的炙烤下精神恍惚。她的腿仿佛已不再是她的腿，只是機械地運動著的某種物體。

  「嘀嘀——！」

  隨著一聲哨響，婷終於可以放慢步子。

  她大口呼吸，喉嚨中有一股膩人的甜味，整個呼吸道乾澀微痛。大約十分鐘後，她才恢復了正常的呼吸。

  「流叔，這次的成績如何？」她有些期待，又有些擔憂。

  「十秒。」流陰沉著臉。此時的他，已不再穿著猴子玩偶服，而是留著臉精心修剪的絡腮鬍，一頭燙卷了的短髮也經歷過細緻的打理。

  這一天，已到了仲夏時節，但流仍穿著長衣長褲和野戰靴，甚至圍著圍巾，戴著手套。

  怎麼越來越糟糕了？上次離及格線明明只差三秒……婷的心率又加快起來；嗡嗡的耳鳴重新鑽回她的腦子裡，像是有實體一般，撐得她的頭快要裂開；腰腿酸疼無力，甚至無法支撐起她纖細的身軀。

  「比及格線快十秒。」流的聲音再次在她的耳畔響起，「婷，恭喜你，基礎體能及格了。」

  「啊？」婷愣住了，「我及格了？」

  「你可以叫我副隊長了。」流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露出一個十分自然的欣慰的笑容，「明天開始加入進行正規訓練。」

  婷鬆了一口氣，喜形於色：「流叔——啊不，副隊長……你太壞了！剛才故意黑著個臉，害得我以為……」

  「那個……我不是故意的。」流的鬢角流下汗來，「只是移除了超生物裝甲的後遺症。」

  超生物裝甲即使是在這個時代，也可以算得上是「魔法」。它可以讓穿著者獲得各種各樣超越人類極限的力量——當然，是要付出一定代價的。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超生物裝甲是終身穿著的。它會與穿著者血肉相連，精確地對接到每一條神經。因此，一般來說，要到十八歲才能成為穿著者……雖說身體從此受到束縛，但也有好處。譬如不用再為排出廢物、身體清潔、營養攝入而煩惱——超生物裝甲可以幫助穿著者處理這一切……

  流例行公事，向十八歲的婷講解著超生物裝甲。

  「好，就是這些了。」流合上一個小冊子。

  「那麼，閻婷婷，你自願接受超生物裝甲穿著手術嗎？」一位全副武裝的醫生最後確認道。

  「我願意。」

  「經離鄉者聯合會決定，授予閻婷婷，類人型超生物裝甲——無頭騎士。」

  經過三個月的術後調理，婷終於出院。她的裝甲也被批准正式投入使用。

  「什麼呀，就是個沒有頭部的半成品？」

  她站在一面半身鏡前，左三圈右三圈地臭美著。

  「嗯……雖然看上去像半成品。」流在一旁掩飾道，「但是，這種設計是為了儘量減少對大腦的影響——聯合會還需要你的腦子。」

  婷肩膀一聳，打了個寒顫：「副隊長，你這話怪嚇人的。」

  「對了。」流點燃一支煙，話到嘴邊卻又沉默起來。

  婷這時才注意到，流臉色憔悴，眼眶有些紅潤。

  「你以後，就叫我隊長吧。」

  婷當下便明白了流話中的意思，瞳孔微微一收……

  片刻後，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