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友誼的盡頭

  這讓天空之鎮的心理諮詢隊忙得不可開交。即便是在其他人都悠閒自在的周六——不，正因為是周六，他們才更沒有喘息的機會。

  「初春」的周六午後，陽光正好，人們大多都會在家中享受安靜的時光。

  一個眯著眼睛的雞窩頭男人蹬著腳踏車，晃悠悠地行駛在街道上，嘴中不時發出「呼呼」的聲音。老舊的腳踏車「嘎吱嘎吱」地作響，上面的鐵鏽沿著雞窩頭男人的行進路線，歪歪扭扭地落了一地。一個清潔型機器人跟在他的身後，不厭其煩地清掃著。

  「啊，終於到最後一家了。」他將車隨手扔在路邊，走進了一戶人家的院子裡。他的頭低著，像是頸椎斷掉了一般。若不是因為沉穩的呼吸聲，他很可能就被人當成殭屍了。

  「叮咚——」他在門上摸了半天，終於摸到了門鈴。

  「啊——！」室內傳來少男少女的尖叫聲。

  「誰……誰呀？」少年聲音顫抖地問道。

  「那個……裡面的朋友，能開下門嗎？」雞窩頭男人有氣無力地說道，「走完這一趟，我就可以調頭了。」

  「他說什麼？」少女低聲詢問。

  「好像是……掉掉掉掉……掉頭？」少年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

  少女帶著哭腔說道：「你別嚇我！」

  「能……快一點嗎？我趕著回去吃栲栳栳呢。」

  雞窩頭的男人又按了兩下門鈴。門鈴的聲音拖得很長，同他那「奄奄一息」的說話方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烤姥姥？！」屋內的兩人驚道。

  「這……這位鬼先生，你……你有什麼冤讎，我們好好說！不要吃人！」

  「什麼鬼？什麼吃人？我只吃莜麵啊。」雞窩頭男人緩緩抬起頭來，眼睛睜開一道縫，看了看門牌，「哦，我說怎麼莫名其妙地呢，這不是萊家嗎？」

  「莜麵？啊——是你啊，柯叔！」少年的聲音一下子放鬆下來。

  在一陣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後，門終於開了。

  被稱作柯叔的雞窩頭男人抬頭仰望著門裡的大貓：「例行巡訪，站直咯。」說完，柯叔從破爛的挎包里拿出來一個儀器，對著大貓掃描了幾秒，又問了幾個普通的問題。

  「嗯……」柯叔在本子上寫了幾個字，重新眯上了眼，「膽兒小就別老玩兒恐怖遊戲，傷……你開心就好。」他活生生把「身體」兩個字咽了回去，收好本子準備離開。

  「等等，裡面還有一個人，你不檢查嗎？」

  「她啊……免檢產品。」柯叔笑了笑，耷拉著腦袋走出了萊家的院子。

  但下一秒，眼前的畫面就讓他打起了精神。

  「我去——！你這個人工智障！把我的祖傳腳踏車吐出來！」

  「啊——！」不久後，萊家又傳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你老叫什麼啊！鬼沒嚇到我，你把我嚇個半死！」雯華抄起沙發上的靠枕向大貓甩去。

  大貓坐在茶几前的地板上臉色煞白，背對著雯華，戰戰兢兢地說道：「出現得太突然了……」

  「是你自己要玩恐怖遊戲的。」雯華癟了癟嘴，「快點按確認，我們繼續。」

  「不行了，我得緩緩。」大貓按下了退出，摘下頭戴設備。將一個光碟一樣的東西放進了身前那個製作精美的盒子。

  「你最近真的好奇怪啊。」雯華冷不丁兒來了一句。

  大貓身子一怔，心虛地問道：「哪裡奇怪？」

  「你以前都是把古人類做的這些遊戲收在你的資料庫里，最近卻仿製成了光碟，還弄些看上去很正式的包裝……」

  大貓暗暗鬆了一口氣，卻又有些失落：「呼——這個啊……因為我突然意識到，儀式感是很重要的。」

  他說著，似乎是想起了些什麼，拍了拍自己的肉臉：「表白不也是一個道理嗎？」

  「怎……怎麼突然……」雯華像聽到老師宣布突擊測驗一樣，一下子緊張起來。

  大貓始終沒有回頭，悶悶道：「之前不是有人跟你表白了嗎？」

  「還真是……我都忘了自己撒過這種謊了。難道他最近有些怪怪的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算了，只能將錯就錯了。」雯華心想。

  她吞吞吐吐地答道：「啊……對……對呀。」

  「你一直沒有告訴我，那個人……」大貓在一番掙扎後，終於將那個噎在喉嚨里的硬骨頭吐了出來，「是誰？」

  「『他是誰』這個問題很重要嗎？」雯華反問道。

  「很重要，他可是將來要和你共同生活的人、共同爭取幸福的人。」大貓誠懇地回答道。

  「這個呆子！」一股怒火沒來由地湧上了雯華的心頭。

  她憤憤地說道：「和你沒關係吧！這是我和他的事，你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

  「和我沒關係……嗎？」大貓呆坐在地上，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二人就這樣陷入了沉默之中，氣氛漸漸變得尷尬起來。

  良久以後，大貓才打破了這個局面：「再怎麼樣，還是有一點關係的吧。」

  雯華有些不耐煩地說道：「都說了，這……」

  「怎麼能說沒關係呢！」大貓突然打斷了雯華，轉過身來大吼道，「再怎麼說我們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啊！」

  雯華被大貓的吼聲嚇了一跳。雖然他以前也有突然大吼大叫的時候，但從來沒有真正動過火。可雯華看得出來，這一次，大貓是真的惱了。

  「啊，對不……」雯華還沒說完，便又一次被大貓打斷了。

  「對不起。」大貓這一聲道歉，平靜、乾脆、利落。

  「就這樣吧，怪就怪我一直畏畏縮縮的。以後還是像以前一樣相處就好了。」大貓在心裡宣判了自己初戀的結束。

  大貓裝出「往常」的樣子，平靜地說道：「我們這樣……青梅竹馬的關係，是會被彼此的戀人忌憚的吧。所以，我需要知道他是誰，然後跟他說清楚……」

  「姚重夏。」雯華隨口搬出一個救兵。

  「啊，是他呀……是個挺不錯的人，就是有點像電線桿子。」

  大貓到底把自己當作什麼——雯華心中似乎已有了定數。於是，她放棄了，她決定不捅破窗戶紙，把朋友關係維繫下去。

  「我是覺得還能接受的。」她笑了笑，有些苦澀，「總比胖子強啊。」

  「哎，胖子……」雯華斜著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大貓。

  大貓注意到了雯華充滿「惡意」的目光：「喂！我可不是胖子啊！」

  「所以，我拒絕他了。」雯華淡淡道。

  「糟糕！我在說什麼啊？這樣又會把我們推向奇怪的局面吧？」她暗暗埋怨自己那張滑溜溜的嘴。

  大貓還沒有反應過來，繼續著上面的話題：「我的身體質量指數只有26.3！是過重！不是肥胖！」

  雯華發出一陣輕笑：「嗯，我知道。」

  「等等，你上一句說的什麼？」

  「我知道。」

  「再上一句！」

  「我拒絕他了。」

  「真的？！」大貓猛地撲倒在了茶几上，雙膝著地，雙手抓著茶几的邊緣，眼中滿是喜悅。

  「你……你幹嘛這麼高興啊……」雯華的臉唰地一下變得通紅。她感覺自己的臉、自己呼出的空氣都要燃燒起來一般。

  「因為我一直……」大貓的心跳得越發快了，「一直——！」

  說出來！快說出來！他也漲紅了臉，在心裡焦急地喊著。

  「撲通撲通……」世界變得萬籟俱寂，仿佛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聲。

  「我覺得，我們的友誼，大概已經走到盡頭了……」大貓先繞了個彎子，他還是沒有勇氣直接說出來，「因為我……喜——歡——！！！你……」

  大貓充滿氣勢地說出了前兩個字，卻在第三個字的時候差點熄了火。

  雯華微微一愣，隨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大貓也跟著傻笑起來。

  「我也是……」恢復平靜的雯華回應道。

  這對少年少女終於恍然明白過來——原來，他們只要像平時一樣相處就可以了。

  滾燙的淚水順著緋紅的臉頰不斷滑落，是少年在流淚。

  也是少女在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