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不歸山（下）

  我眼前的花，慢慢生長，如同一個少女正在肆意起舞。花漸漸成了黑，掉落散盡後一個少女站在我眼前。黑色的長髮成了雙馬尾，黑色的洋裝黑色的馬丁靴，還有那把黑色的遮陽傘。整個兒一哥特蘿莉…好吧，說蘿莉年紀有些對不上，好歹人也有一米六七了…她突然湊過來，一把揪住了我。是的，她抓到了我，抓到了還是魂魄漂浮在空中的我。

  她幾乎是跟我鼻尖貼鼻尖，她的身上有一股我從未聞過的花香味。

  「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裡？客人只能留在正廳，這裡是不許擅入的。」

  「哦，不好意思…我只是路過。你要不，先撒開我？」

  「你！名字！」

  「我叫謝秋，是跟著……千燈來的。」

  「什麼？千燈大人？！來了？哪裡？！」

  然後……她就把我那麼丟在那裡，跑了……蒼天，大地…你倒是先給我解開啊！

  然後，我就那麼原地傻站了很久，蒼天終於聽到了我的祈禱。那個……很陰氣的男人出現了，就是在鏡子中見過的那張臉。他看了我一眼，那種感覺跟蛇瞪了我一眼似得。我渾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恨不得趕緊找個地縫鑽進去。我祈禱他趕緊路過，我寧可這裡繼續站著，也不想跟這個人有什麼關係。

  可惜，蒼天大概睡了。

  「要幫忙麼。」

  「額……不用，真的。」

  這人穿著一身黑色長衫，梳著……古人的辮子頭。人很瘦很瘦，那衣服穿在身上，就像是借來的一樣。他對著我伸出手，指甲又細又長還是青灰色的。他的身上，有一種……霉變的氣味。就像是衣服在密閉的箱子裡放久了，一股子的樟腦丸味。他的指甲在我額頭上戳了一下，我就能動了，下一秒我就飄出去老遠。

  我盯著他，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這個人，沒有呼吸。人在呼吸的時候，身體會有一種本能的反應，類似於極其細微的聳肩和抬頭。但這個人，完全沒有。更怪的是，這人走路一頓一頓的，就好像是沒了機油四肢生鏽了一樣。他盯著我，微微彎了彎腰。

  「客人既無事，還是去正廳等候吧。」

  「額…好。」

  這回，我看清楚了。這人的舌頭，是青黑色的。

  我慢悠悠的飄回正廳，見青帝他們幾個相談甚歡。那蘿莉正蹲在老闆腿邊，乖巧的像是只貓。想想她剛才那張牙舞爪的樣子，嘖嘖嘖……到底是一個看臉的時代啊。

  「這是我這兒的夥計，花妖茉莉、屍王察哈爾。」

  怪不得……沒人氣，原來是屍王。我飄到老闆身後，小心的打量著。察哈爾端坐著，背筆直正和了那坐如鐘的古訓。雙目平視前方，下顎微微回收，品茶的姿勢倒像是什麼皇宮貴族。他的左手拇指上，帶著一枚扳指。那扳指是翠綠的，看得出年頭不小。剛才沒仔細瞧，這身黑色長衫上還有紋路，像是……龍。人道是五爪金龍，可他身上的龍只有四爪，也就是說…這人生前是個王爺？！正瞧著，他頭沒動，眼珠子朝我瞟了一眼。

  我嚇得趕忙縮到老闆身後去了。

  茉莉看著我，突然竄了過來，一把從我頭上抓下了什麼東西。

  「你居然藏著這樣的東西，是何居心？！」

  察哈爾端坐著，不時轉動那扳指。青帝的一雙眼睛也直勾勾的盯著我，更要命的是，連老闆也盯著我。

  「什…什麼東西？」

  茉莉手掌一翻，裡頭是一隻黑色的小蟲。這蟲渾身死氣，樣貌醜陋，背脊上還有一張凹陷的鬼臉……這是鬼蟲！這東西怎麼會……不對啊，我現在是魂魄狀態，這東西怎麼還能附著在我身上？我眼珠子一轉，想明白了。這就是墨重非要帶上我的原因，他是想在這不歸山留下眼線。鬼蟲雖然極其微小，可放在老闆身上是決然行不通的。他自己又不能留在此處，只有我……就只有我可以來，還能逗留駐足。

  好算計啊…

  墨重從一開始就不信青帝，更不信這不歸山。

  老闆見我這反應，知道是被利用了。他衝著茉莉的手掌吹了口，那蟲子嘰的一聲就被燒死了。茉莉嫌棄的拍了拍手，白了我一眼。

  「真是個廢物，連被人放了東西都不知道。千燈大人為什麼要留下他？」

  是啊是啊，我廢物…真抱歉！

  老闆伸手揉了揉茉莉的頭，極其寵溺。

  「再廢物，不也是個載體麼。這世間千百年，我也只尋得這一人可承載千陌的魂魄。旁人不是瘋就是死，他能活到如今很是不易。」

  我這該不該自豪…

  我看了一眼我自己的身體，它是那麼的熟悉，眼下卻那麼的陌生。還是那樣的手腳，還是那張臉，只是換了魂魄竟有如此大的差別。千陌只是品茶，偶爾點頭搖頭。這一堂人聊得歡聲笑語，卻與他沒半分的關係。我想起了他的話，覺著今日當面問一問也好。

  「其實你想讓千陌以我的身子重生，是不是？」

  我這話一出，最震驚的不是老闆，倒是青帝。他手裡的茶盞翻了，在地上碎成了花。那茶水是方才侍女剛添的，很是燙手，這不他的小手上立刻紅了一片。幾個侍女立刻上來，擦衣灑掃以冰敷手，一連串動作是一氣呵成。這些侍女想必都是青帝身邊的老人，訓練有素動靜兒還小。就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青帝看了看我，又瞧了瞧一邊的千陌。

  「當真？」

  回他話的，是老闆。

  「卻是有這心思……只是能不能成，還得看千陌自己所選。」

  茉莉趴在老闆的肩頭，對千陌似乎有些害怕，察哈爾進來到現在，也沒看過千陌一眼。他們二人對此消息，有些不置可否。青帝自然是滿心歡喜的，這娃娃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由衷的笑意。與他而言，這世間的萬物也比不得眼前的這個人吧…

  我在原地，忽然……有些悲涼。所有人考慮的都是千陌，卻沒有人……考慮我。可想想，我又有些好笑。人老闆與千陌是親兄弟，青帝乃是千陌身上的青玉，茉莉與察哈爾是青帝的夥計……怎麼看這正廳之上都是一家人，我一個外人罷了，難不成自家兄弟不管，倒來照顧我這個外人的心境了。

  千陌重生，與這天地間有百利無一害，我一個凡人……能有什麼不滿。

  突然，我被一股子力量吸了過去，突然就回到了身體裡。視角變化的太快，讓我差點暈過去。我一手撐住了桌子，打翻了桌上的一迭果盤，才好歹沒摔下去。

  「千陌大……你小心些。」

  青帝著急的關切，到了嘴邊又變得有些疏遠和客道。他的手虛浮了我一把，便讓侍女扶著我去歇息。茉莉搶在那侍女的前頭一把架起了我，跟拽個死狗一樣的拽了一路，將我丟在一個頗有幾分少女氣息的屋子裡。她一點也不客氣，抬手就把我往床上一丟。隨後，她就那麼直直的，睡在我身側。

  我TM……渾身繃得跟鋼筋混凝土一樣，手指都不敢亂動，怕回頭被她砍了。

  要命的是，她就這樣讓我躺了一夜。我這大半夜想跑，差點被她打斷肋骨。

  「我一姑娘都不怕，你怕什麼？好好跟我待著，我的花香能穩住你的心神。你要是不想被千陌大人吞噬掉，就老實點！」

  我一呆，看著茉莉的臉，一時忘了怎麼反應。

  「看什麼看！蠢貨！」

  「哦…不看不看…」

  「……你，就不怕…哪一天自己就不存在了嗎？」

  我側過頭，正好瞧見她的胸口，臉上挨了一巴掌倒……不緊張了。

  「怕。」

  「哼，倒是實誠。」

  「總不能對著自己說謊話吧…可這件事，不是我能做主的，我大概只能等……等別人給我一個結局。」

  「我不同意，哪怕這事你做不了主，可你也該爭取一下。什麼都不做就放棄，太娘們了。」

  「你這小孩說話忒野……」

  「屁，老娘才不是小孩！」

  「是是是，你是老娘，老娘……」

  茉莉哼了一聲，歪著腦袋思考了一會兒，又給了我一個大耳瓜子。

  「屁，我才沒你那麼大的兒子！臭不要臉。」

  「是是是，我不要臉我不要臉。」

  聞著茉莉身上清幽的香，一覺醒來視野清晰、精神抖擻，整個人像是脫胎換骨一般。這小丫頭睡相太差，四仰八叉……我嘆了口氣，好歹把被子替她裹上了。一出門遇上老闆，老闆賤兮兮的笑。

  「放心，我嘴巴緊得狠，絕對不會告訴小元你跟別人家姑娘……」

  「你閉嘴！」

  臨走前，青帝出來送了送，他與老闆瞧著我不時低聲耳語。我站在白玉橋上等，倒是沒那麼在意了。察哈爾遠遠的對我點了點頭，算是道別。

  時隔三日，我終於重新回到了鋪子裡。小元嚼魚乾的吧唧聲，都讓我格外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