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輪椅上的貓

  今天下午太陽不錯，我扛著幾個人的被子在樓底下曬。瞳瞳站在陰影里，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我。只有這種時候，我才會想起來她是個座敷童子。

  「六道，當然有人以外的客人。怎麼？」

  「我好像沒有見過呢……」

  我手上動作頓了頓，仔細想了想，好像還真是這樣。

  「你來的晚，可能沒見過幾個。東王公不就是麼，還有……還有誰來著。」

  「哥哥，為什麼客人總是人呢？」

  這個問題……問的真高端，高端的我也得高端回答。

  「因為……欲望最多的是人。別看人沒什麼本事，壽命又短，想要的東西卻很多。」

  「這樣哦…」

  結果晚上，小元就接了一個牲畜道的客人。

  這是六道交換所，近一年來第二位牲畜道客人。上一次是一隻狗，一隻短腿柯基犬。而這次，是一隻貓。一隻……坐著輪椅的貓。是的，它坐著輪椅。這是一種給寵物特製的輪椅，是用於幫助那些行動不便的寵物而設計的。是一個深黑色，有固定器、輪子還有尼龍綁帶的輪椅。看起來材質不錯，應該不便宜。

  這是一隻WU毛貓，也叫斯芬克斯貓。

  斯芬克斯貓是加拿大安大略省多倫多市養貓愛好者在1966年從一窩幾乎是WU毛的貓仔中，經過近交選育，特意為對貓毛過敏的愛貓者培育成的。這種貓是自然的基因突變產生的寵物貓，除了在耳、口、鼻、尾前鍛、腳等部位有些又薄又軟的胎毛外，其它全身部分均WU毛，皮膚多皺有彈性。加拿大WU毛貓性情溫順，獨立性強，無攻擊性，能與其它貓狗相處。

  雖然有些人對這種WU毛貓很牴觸，但不得不說，撫摸它們的感覺就像是在摸一塊光滑柔軟的小山羊皮。而有些則長了一層非常纖細體毛，上手的感覺就像是在摸一隻新鮮的水蜜桃。

  不過看小元的眼神，很顯然她對WU毛貓沒那麼喜歡。

  「真醜，來幹嘛？」

  好吧，是很討厭。

  那隻貓眯了眯眼睛，喵喵叫了幾聲，然後拿爪子沖我揮了揮。

  小元切了一聲，把我從房門口拎了出來。

  「人家說了，要找你。說你是它的救命恩人，你滴答答它，它要嘩啦嘩啦你~」

  「什麼亂七八糟的？」

  「白痴，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啊！今天你晚班，不接受反駁。」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是這麼形容的額？滴答答它，它嘩啦嘩啦我？這是哪國的形容詞…

  我坐到桌邊，給這位WU毛貓小姐，拿了幾包貓糧。

  我盯著它看了一會兒，突然覺得似乎真的在哪裡見過。因為WU毛貓給人的印象還是非常深刻的，我努力回憶了半天，終於在它吃完貓糧之前想了起來。

  大概是一個多月前，那天下大雨。雨很大，砸在傘面上的聲音令人有種莫名的瑟縮。我踩著已經進了水的鞋子，正努力跳開一個水坑。突然街面上的人群尖叫起來，一輛銀灰色榮威車闖過了紅燈，一個急剎車撞在了路燈上。地面留下了長長的痕跡，車頭已經完全凹陷下去，冒著白色溫熱的氣體。

  駕駛室里一個女人倒著，滿頭是血不知生死。

  幾個路人幫忙，半天也沒能把人從駕駛室里拉出來。而我在幫忙的時候，看見後坐有一隻貓，順手就砸碎玻璃抱了出來。不一會兒，有人喊。

  「汽油，汽油！」

  隨著輕微的聲響，整輛車開始顫動。汽油味頓時瀰漫開來，我跟著那些人跑開。隨著身後的一聲巨響，碎玻璃飛射而出，那車已經救無可救。火的溫度炙烤著我的面頰，空氣中的味道令人有些作嘔。

  後來我將貓交給了警察，就回去了。

  「所以……你是那時候的。」

  WU毛貓小姐似乎聽懂了我的話，沖我伸出爪子。貓咪的肉墊粉嫩，捏上去手感真的……不對，我幹嘛呢！我趕緊鬆開它的爪子，咳嗽了一聲。

  「你想交換什麼？」

  「喵！喵喵……喵~」

  這喵的是真可愛…於是我手又伸了過去…這回，手背上挨了一個巴掌，疼得我呲牙咧嘴。

  「你是不是手賤！它說它要換腿，兩個前肢，一周的時間。」

  「哦哦……那代價。」

  「它可以把命給我們。」

  我一瞬間腦子有點懵，這個交換是不是有點虧？要腿不要命？什麼奇怪的邏輯？WU毛貓小姐端坐著，用尾巴甩了甩我的手臂。它的眼睛是淡淡的黃色，光影下有一種迷幻的魅力。我有些無措，轉頭看小元。

  「我剛才跟它聊過，那次車禍後，它主人死了。警察把它送回了家，家裡還有個九十歲的老人。這貓有點修為了，再過個一兩年興許就能成妖。所以它能知道人的壽數，那個老婆婆活不久了，它想陪著她一起走。但是，不能用這個殘廢樣子。」

  「可它成了妖，這腿不就長出來了？何必拿命換？」

  「你當妖這麼好修的？得有機緣巧合，它能等，那老婆婆估計等不了。」

  這事，讓人心裡堵得慌。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決定跟WU毛貓小姐回去看看。臨走的時候，小元別彆扭扭的拿了個袋子給我，說讓我路上吃。我打開一看，裡頭都是魚乾和貓糧。這是給誰的，不言而喻。

  刀子嘴豆腐心……

  我依照小元問出的地址，坐上了人煙稀少的公交車。目的地，是一家醫院。疫情期間，醫院可不是個好去處。因為沒有預約，又帶著寵物，我自然沒辦法從大門進去。好不容易我到了病房外，看著自己這一身狼狽啊，早知道每天體育鍛鍊了。我偷偷找了防護服穿上，好在里三層外三層，也沒人認得我是誰。

  這裡的醫護人員就像是繃緊的弦，進進出出，忙的水也不喝，飯也不吃。

  病房裡躺著一個老人，身上有數不清的儀器，病房裡很安靜，能清晰聽見滴滴的聲響。WU毛貓小姐在我懷裡挪動了一下，鑽了出來。它貼著玻璃，神情悲傷。雖然它很想留下，拼命的想跳下去。可我還是緊緊抓住了它，直到離開醫院，才鬆手。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這裡是醫院，你留在那裡對老人家沒有好處。」

  WU毛貓小姐坐在地上，神色黯淡。它的尾巴平平的放在地上，耳朵也耷拉著。它缺失的前肢處用輪子替代著，它動了動想爬上剛才的牆。我一個沒攔住，它就竄了上去。可輪子只是輪子，不是它那帶有指甲的爪子。雖然向上竄了幾米，可一瞬間就墜了下來。我趕緊跑過去，勉強伸手接住了它。

  它掙扎著想再上去，抓破了我的手背和臉。

  看見血的時候，它忽然不動了，低著頭喵了一聲。

  我嘆了口氣，抱著它回了六道交換所。回去的路上，很多人見我抱著貓，就躲開我好幾米遠。我倒是很想解釋貓狗跟人的傳染率不同，可看他們的眼神，這話又覺得越描越黑。不理解的人，始終都是不理解的，我何必費那個力氣。

  WU毛貓小姐回來後就一直呆在陽台，不吃不喝。

  小元嘴上說隨它死活，可還是忍不住打聽。

  「怎麼樣？」

  「是新冠，老人年紀太大了，可能……」

  「怪不得，它要尋死。」

  其實很多人都覺得狗是人類的朋友，是忠臣的代表。而貓則帶著神秘、高傲，讓人覺得它陰晴不定，翻臉比翻書還快。也有人說狗是僕人，而貓是主子。

  可它也有心，也有感情。

  我抱著它，摘下了它身上的那個輪椅。它很安靜，一動不動乖巧的令人心裡發酸。我抱著它，摸了摸它特殊的皮。

  「想好了？」

  「喵~」

  「協議……達成。」

  在那一個瞬間，WU毛貓小姐成了原來的樣子。沒有毛髮的身體顯得瘦弱，四肢纖細，它搖擺著尾巴，緩緩走來。那是一種你說不出的感覺，如同一個令人心動的女子，優雅嫵媚。每一步，都讓人覺得踩在心上。它衝著我叫了幾聲，爬上了我的手臂。

  它的尾巴勾住我的手臂，尖銳的指甲收起，用肉墊拍了拍我的臉。粉嫩的舌頭伸出來，舔過它抓的傷口。我將臉埋在它的脊背，感受著它的溫暖，聽著它身體內發出的聲音。

  「好了，再見，WU毛貓小姐。」

  它從我身上跳了下去，想了想，從嘴裡吐了一個東西。從光澤和質地來看…是個戒指。

  小元用紙巾裹著拿起來看，發現是一隻八十分的鑽石戒指。等我們回頭，它已經離開了。

  「這大概是它對你救命之恩的報答，雖然不是一克拉的，但這東西絕對不便宜。」

  「你喜歡，給你咯。」

  我這話就是隨口一說，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就看見小元羞紅了臉。

  「額…不是，那個……額…」

  「閉嘴！」

  「哦……」

  之後的幾天，老人過世的消息通過新聞播放出來。

  我按了按自己的心，想忽略那一絲縈繞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