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生食（下）

  他靠撿廢品過活，偶爾也干點見不得人的小勾當。偷偷摸摸好幾次，局子也進進出出好幾回。時間長了，他也算是警局的熟客了。他這人，話說不利索。做什麼說什麼認什麼，也不說謊，是個好對付的。幾個警察跟他熟了，偶爾也聊兩句。

  「你小子，好胳膊好腿的，怎麼老學人家偷雞摸狗。長得也算是一表人才了，好好找個工作不好麼。」

  「干不慣。」

  「嘿，這有啥干不慣的。你哪怕去餐館當個洗碗的，雖然累點，可也是個正經營生啊。」

  「洗碗？」

  「對，又不要你博士碩士，有雙手就得了。」

  「哦。」

  然後陳廣升就找了個小餐館，當了一名洗碗工。這工作從早忙到黑，打烊下班的時候，手都抬不起來了。不過他倒是做的挺起勁，一步都不想離開那個滿是油膩、髒了吧唧的小廚房。

  因為那裡，每天都有新鮮的肉。而廚師，是個三十多歲，美麗的女人。蜂腰、長腿，一張清純的面孔。這樣的女人，在廚房就讓人挪不動步子。

  這個女人叫余雯雯，是這家小餐館的老闆娘。早些年跟過一個男人，比她小六歲，卷了她的錢養了個十六歲的女學生。

  後來，余雯雯就一直單著。

  陳廣升是她店裡第三個夥計，也是唯一一個男人。所以他相信，余雯雯是對他有意的。

  於是，他就百般千般的對她好。幫她搬家、看著小餐館、進貨、收帳，給她做飯，甚至為了她吃那些煮熟的肉。

  只有她做的，陳廣升才能咽下去。所以這就是愛，因為他愛余雯雯……

  那天，余雯雯病了，沒來店裡。

  陳廣升還窩在那個小廚房，甚至有機會偷吃那些剛宰殺的、新鮮的肉。那些肉，有一種沒辦法無視存在感，那種香……就像是他骨子裡的蟲，鑽心的癢，那種感覺令他渾身難受。

  趁著別人不注意，陳廣升偷走了一塊裡脊肉。今天的肉，是他親自選的，很新鮮。

  尤其是這一塊，是他特意處理過的。血水完美的保留下來，那些筋、骨屑都被處理的乾乾淨淨。紋理細緻、漂亮，口感柔嫩有嚼勁，滿口都是香味。

  「陳……廣升，你在幹嘛？！」

  小餐館的女收銀髮現了他，尖叫著報了警。

  陳廣升沒有親人，幸好警局的幾個是老熟人了。他們沒為難他，只是肆意的嘲笑他，看他的眼神就像個怪物。

  「你小子……原來真TM有病啊！就你這樣的，根本不正常啊！」

  「生肉好吃嗎？真噁心……喂，你們聞聞，他身上是不是一股子肉腥味？」

  「你不說我還不覺的！」

  陳廣升蹲在地上，手背在身後。他第一次，有一種羞愧，一種被人放在大庭廣眾貶低的羞辱感。

  他一天一夜，沒有閉過眼。那些人的聲音，一直在他耳邊繞，就像是夏日裡那些討人厭的蚊子。就像是聞著血味，簇擁而來的貪婪者，一邊吸血……一邊還厭棄著那個儲存血液的容器。

  陳廣升覺得，自己要瘋了。

  最後，來救他的，是余雯雯。

  余雯雯替他辦了手續，帶他離開了那個可怕的地方。

  余雯雯默默的開車，沒有問他的事，也沒有說那些傷人的話。只是給他準備了麵包，和一瓶牛奶。

  到了小餐館，余雯雯沒下車。

  「你是不是，喜歡我。」

  陳廣升的心，跳到發瘋。他覺得自己嗓子很緊，一個聲音也發不出來。這樣的事，被這樣的方式揭露，讓他一時忘了怎麼反應。

  「我知道，你喜歡我。陳…不，廣升。如果你不嫌棄我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那……我也不會嫌棄你的喜好。」

  「我……永遠不會嫌棄你，雯雯。」

  那天晚上，陳廣升第一次體驗愛情的美好。那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他找到了幸福的味道，找到了那個可以廝守一輩子的女人。

  他甚至，想結婚，想讓這個女人穿上白色的婚紗。想在她右手的無名指，戴上一隻戒指。

  但婚禮，需要不少錢。

  而且，余雯雯的父母，對這件事極力反對。

  「你……你從此以後，不要回來！我沒有你這麼丟人的女兒！你滾！你滾！」

  「雯雯，你是不是瘋了？這個……這個陳廣升有什麼好？你為了他，連家都不要了！我們生你養你那麼多年，你都忘了？！」

  那天，陳廣升抱著余雯雯，哭了一夜。是的，他哭了一夜。他心疼這個女人，就好像心疼被世界排斥的自己。

  他們，沒有婚禮，沒有酒宴，沒有婚紗，沒有鑽戒。

  就這樣窩在小餐館，結婚了。

  陳廣升和余雯雯結婚後，小餐館裡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女收銀害怕陳廣升離職了，另一個不知情，但不願意跟一個有案底的一起做事。

  余雯雯也沒在請人，乾脆就兩個人。苦是苦了點，但……他們過得很不錯。

  後來，小餐館有個吃生肉的事傳開了。客人，就越來越少。最後，小餐館一天也沒有收入。余雯雯，把店賣了，拿著兩三萬跟了陳廣升。

  兩個人，回到了陳廣升的老家，住回了那間屋子。

  很快，余雯雯懷孕了。

  陳廣升對肉的欲望，越來越大。他晚上做夢，都夢到那個正在煮肉的父親，夢到那一陣陣的肉香。

  陳廣升經常半夜醒來，餓醒的。

  他知道余雯雯不吃生肉，懷孕的時候更是聞到肉味就想吐。所以他忍，忍了一天、一周、一個月。

  肚子裡傳來的聲音就像是魔鬼在嘶吼叫囂，他沒辦法，只能吃冰箱裡的凍肉。咬得嘴生疼，牙冰冷，舌頭都凍出了血泡。

  但凍肉吃多了，陳廣升的胃就出了問題。經常疼，像是被人擰乾的毛巾。整天吐酸水，嘴裡總是發苦。他就那麼一天天的瘦下來，瘦得不成人形。

  「想吃，就吃吧。別忍著，我……可以出去，你吃完了……我再回來。」

  「你月份大了，胎位不正。醫生說要少動，我忍忍……忍忍就過去了。」

  「廣升……」

  「沒關係，為了你們我能忍。就是十個月，沒關係的。老婆，你別哭，別哭啊……哭多了不漂亮。」

  於是，他陳廣升一直忍到了余雯雯生產那天。他在產房外面，一直等，等到了一個女兒。和一個，沒了生息的老婆。

  余雯雯是個高齡產婦，又勞累過度，最後死在了手術台上。再也沒能睜開眼，再也不會對他笑。連女兒的面，都沒有見上。

  那天晚上，陳廣升從醫院停屍房帶走了余雯雯冰冷的，僵硬的屍體。

  當天晚上，他被女兒哭的心煩意亂。他看著余雯雯，當她還活著跟她說話，抱著她笑，抱著她哭……

  最後，陳廣升還是沒能忍住。女兒的身上有血腥氣，而且這個小東西，太香了……

  小東西的肉，特別粉嫩，就好像一碰會流出肉汁。但……這是他的女兒，是余雯雯拿命換來的孩子。

  他不能！

  最後，他對著余雯雯的屍體……動了刀。那天晚上，他含著淚，吃掉了所有。骨頭被保留下來，成為了他的念想，他的一切。

  後來他一個人帶女兒，尿片、奶粉、玩具、衣服。這一切搞得陳廣升暈頭轉向，但……他很快樂。

  小傢伙長得很快，有了長長的眼睫毛，漂亮的咖啡色頭髮。長得越來越像雯雯，笑起來的時候，有兩個淺淺的酒窩。

  當孩子第一次開口，咿咿呀呀叫他爸爸的時候，他由衷的笑了。與此同時，也深深的擔憂。

  如果，哪一天，他沒有忍住。

  肉的香，是沒辦法……克制的。

  在他第一次，親吻女兒的時候，他就下定了決心。他要讓女兒徹底離開他，離開這種不正常的生活。好好的活下去，活出雯雯的樣子。

  他想把女兒送走，卻遇上了警察。

  陳廣升一直知道，警察早晚會找到他。因為他是錯的，他錯了一輩子。他必須付出代價，就跟他那個死鬼老爸一樣。

  但，他不想讓女兒看見。

  陳廣升四處躲避，最終從別人嘴裡打聽到了六道交換所。不管是什麼樣的代價，他都願意承受。

  只要，他陳廣升的女兒可以過上更好日子。他就對得起雯雯，對得起自己這一輩子。

  ——

  「所以，你希望？」

  「我想帶著女兒走，但我不能。這個孩子，跟著我……指不定哪一天就…請你們幫我照顧我女兒。」

  「代價是你的味覺，從此以後你吃任何東西都不會有味道。哪怕是你最愛的，肉，也可以嘛？」

  「可以…雯雯死了，女兒是我唯一的親人。她得活下去，她的生活里不應該有我。我早晚會出事的，會被抓，會死。那個時候，她怎麼辦？我就是這麼長大的，我不想她再經歷這些。」

  「好，協議達成。」

  那天之後，陳廣升就消失了。

  他的女兒被送去了孤兒院，未來會不會好，沒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