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修羅鬼城（下）

  「真好，鬼城也有花，只是……瞧著壓抑。」

  說罷，她便帶我去瞧了修羅鬼城的花圃，一路上荒草遍地。若是好好修繕，這地方也是頗有景致的，可惜了。腳下的路成了碎石路，拖鞋踩在上面難免有些膈應。四下里一眼到底，別說花，連個草都沒有，也不知她說的花圃在哪兒。

  「到了。」

  嗯？眼前是一片漆黑的焦土，表面上還有些坑坑窪窪。如果仔細看，那一片焦土之中有些白白的東西，形狀很特別。我不由的走近，用手撥弄了一下。這東西，原來是人骨…我一眼看過去，這不大不小的花圃里，四處都有。看骨骼的形狀和質地，像是孩子的…我脖子裡，呼呼的竄涼風，趕緊把手拍乾淨。

  「修羅鬼城裡，到處都是這樣沒風情的東西，嚇壞你了吧。」

  「有……有點。你說這是花圃……可花在……」

  我話音未落，黑色的土壤中躥出了一個苗。那苗幾乎透明的，裡頭有些黑色的絲線，這線像是活得一樣在其中遊走、糾纏。隨後，越來越多苗如雨後春筍一般破土。瑩白如月的光影間，開出了透明的花。就像是在黑紙上，用白色的顏料畫出來的一樣。我用手碰了碰，能感覺到花瓣的柔軟，同時也能透過花瓣看見自己的手指。這花生得非常對稱，有種奇異的美感。

  「這花叫什麼？」

  「叫……以後它叫秋。」

  秋？我愣愣的回頭，發現槿淺笑著，有些……不好意思的咳嗽起來。她的臉上也染上了一絲紅，快步走到花圃中央。隨後，掏出了一把漆黑的匕首，對著手腕就切了下去。我嚇得頓時沒了血色，趕緊跑過去拉她的手查看，只是……血還在，傷口卻沒了。

  「我是修羅，這城乃是我的庇佑，怎會輕易死去。」

  「我快…被你嚇死了。」

  「你以為，陰婚不成我便要自盡？謝謝你的擔憂，可我修羅城下還有惡靈凶魂，容不得我尋死覓活。」

  她的血由紅轉黑，飄入空中，一瞬間爆裂開來，像是禮花一般五彩絢爛。這些星星點點，落入花中，成爛漫花海。

  「花海，是不是這樣？我不知道人界的花海…但我昨日聽你說過。」

  槿的雙手交織在一起，有些不安的看著我，似乎在期待著什麼…我雖明了，卻無法說出口。見了花海，她又帶著我出門。雖說拉車的馬匹都是白骨，跑起來卻很是穩當。這車馬里，錦緞鋪面上繡捲雲蝠紋，摸起來又柔又滑，想來價值不菲。槿取了些糕餅，吃起來香甜軟糯，一個個小巧可愛。

  「這是你昨日說的和果子，只可惜是仿製，怕是不得要領。」

  「槿…」

  「別說，今日……今日就陪我一日，若是明早你心意未改…我自會送你走。」

  「好。」

  馬蹄聲中，我又跟她說了許多人界的趣事。待車馬停穩，我下車聽見人聲嘈雜。抬眼看去，不由的長大了嘴巴。眼前是人行街…是我跟她描述的那條人行街，人潮擁擠歡聲笑語，各色店鋪霓虹七彩。哪怕是入口處無人的書報亭，甚至是那個破了的井蓋，都巨細無遺。她下了車，輕輕挽起了我的胳膊。我見她的衣衫忽然變了，成了長筒靴短裙和大衣，可愛的丸子頭，米白色的針織圍巾。

  「我這樣穿，會不會……很醜？」

  「不會。」

  我們從這一頭，走到盡頭。盡頭是一片黑，是老樹枯枝昏鴉，是慘澹淒冷荒蕪。槿鬆開我的手臂，一腳踏了過去換回了原來的衣衫。

  「這修羅鬼城如你所見，滿目蒼涼，可只要你願留下…你所願，便可得。若日後，我死了…你依然可以回去，至多一年，就留你……一年，可好？」

  她忍著淚，對我伸出手。兩個世界，至此一線。

  說不感動，是假的，可我心裡有那個人，而那個人不在這裡。

  「抱歉，槿。」

  「你……真是，鐵石心腸。」

  槿轉身，衣袖一揮間，身後的繁華便徹底消散。上了車馬，兩人一時無語。我撩開帘子，瞧了一會兒，實在是沒什麼好瞧的。四周死氣沉沉，偶爾幾個黑影晃過，帶來陣陣的寒意。天昏暗，似是連綿驟雨不停，黑雲之上隱隱有紫電閃爍其間。殘垣斷壁間，一些人骨、獸骨堆砌在角落。

  晚膳之時，槿沒有在與我一起。

  屋外似乎下起了雨，滴答的聲響在這片寂靜里格外清晰。送飯的黑影似乎是扒著門框張望，我好奇外頭，就跟他一邊站著瞧。雨中，槿隻身著單衣，起舞。

  不知何時，四處的黑影都聚集過來，黑壓壓的一片，令人毛骨悚然。可那中間的少女，卻美如飛仙。白衣黑髮，沾了雨滴的側臉，寬大的衣袖…此時此刻，這一幕會隨著我的記憶，永遠永遠存活下去。我將門關上，將那一切與我隔絕。過了不一會兒，槿回來了。身上的衣衫是乾的，髮絲隨風吹出一陣淡淡幽香。

  「明日，我送你離去，今夜……歇息吧。」

  「恩…」

  這一夜，我的手始終被槿握著。她的唇微微翹起，黑髮懶散的搭在手背，只是手……無論如何也是冰涼。

  「謝秋！」

  我迷迷糊糊被人一把揪了起來，睜開眼，只見槿的左肩被穿了個洞，她見我醒了，對我搖搖頭示意無礙。而出手傷人，又拽著我的，正是老闆千燈。

  「你小子，日後別誰叫都走，回頭丟了命，你可沒地方哭！」

  「那是白炎，是陰差…我能怎樣……槿沒做什麼，你別傷她。」

  千燈原本有幾分焦急，那是修羅鬼城，若是修羅大怒大開般若門，那底下的東西可不是好玩的。再者，修羅陰婚也絕不是兒戲。一旦陰婚禮成，那人變成修羅的契子。所謂契子，便是供養。修羅是戾氣、暴怒、怨毒、陰狠所化，若是與之……那魂魄就被層層侵蝕，直至灰飛煙滅。陰府的幾個老東西膽子也頗大，居然敢用謝秋來抵…好在這屆修羅是個好說話的，若非不然……他必要鬧陰府個底穿！

  「才兩日，就這般偏心她，莫不是你真對她動了情？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待著，我這裡恭賀百年好合。」

  「去你大爺！」

  槿扶著牆，緩緩起身，那洞雖在自我修復，卻很慢。看來千燈這人下手，真是半點沒憐香惜玉。

  「你……沒事吧。」

  「無妨，既然已有人來，我就……不送了。」

  槿從我側身離開，自始至終未再看我一眼。

  千燈身上似乎也掛了彩，只是瞧著不嚴重，有些……髒亂罷了。

  「得了，人家主人發話趕人了，咱倆快走吧……為了救你，我可是空著肚子來的，今兒晚上得來頓火鍋。」

  「又火鍋…………鋪子裡的火鍋味都散不掉了！」

  「反正那是我的鋪子，有什麼關係。走了！」

  離開之時，千燈帶著我從修羅鬼城之上飛過，最終來到那城門前。鬼使神差，我轉頭看了一眼，看見了那抹令人心疼的白。

  離開修羅鬼城後，倒是沒先回去。千燈拉著我，跟地痞似的在陰府耍無賴。大判官見了他，真是低頭哈腰輕聲細語，就差沒磕頭拜他了。這是拼命的道歉，好話軟話說盡，嘴皮子都要磨破了。

  「這也確實是手下辦事不利，這謝秋是您的人，我尋思興許能安撫住修羅，果然……真是英雄出少年，頗有本事啊。」

  「屁！謝秋不知道，你還能不知道？那修羅可是母螳螂，這陰婚配了可就被吞的一乾二淨了。到時候，別說修羅鬼城、連你這判官殿我也給你踏平！」

  「這……這不是好好回來了，全胳膊全腿的，也就是虛驚一場。」

  「虛驚？那你怎麼不去，你是判官又在陰府多年，多個相好的豈不是更好？」

  「不是…這話怎麼能這麼說呢…」

  我翻了個白眼，不想再聽幼稚園孩子吵架。見白炎這小子躲在門口沖我招手，就偷摸的出去了。這小子在外頭，抽著煙瞅笑話，倒是沒事人一樣。

  「行啊，修羅鬼城走一遭不僅啥事沒有，還能回來秋後算帳，你小子可以。」

  「得了吧，那母螳螂的說法是怎麼回事？槿很柔和溫順，怎麼就跟螳螂扯一起了。」

  「柔和溫順…真的假的……看來她對你真是動了情了。話說你小子螳螂的事也不知道，真沒常識。雌性螳螂的食慾、食量和捕捉能力均大於雄性，所以在……那什麼的時候還能吃掉雄性。你們人界的科學家說，這麼幹是為了補充能量。你啊，的虧長得不錯，不然……哪等得到今天，早就成白骨了。」

  白炎這話驚得我一身冷汗，可想想槿又覺得她絕不會這般做。

  「喲，你家老闆出來了，我得趕緊閃人。」

  「白炎呢？那混小子呢？！」

  「他還等你啊，早跑了。」

  「行吧，吃火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