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HUAN妻（下）

  「因為曉梅，曉梅她變了。」

  「變了？」

  「你也知道，我就一送外賣的，早出晚歸。每天的時間也沒個準兒，大半夜回來，她跟孩子都睡。早上走，她們母子都還沒醒。後來，曉梅就跟我鬧，覺著我不關心她。說我心裡沒他們娘倆，說我沒本事，說我……嗨，這些也不算啥。」

  劉俊喝了口熱茶，看著杯子裡上下飄的茶葉發呆。

  「後來，她老覺得我外頭有人了。動不動就要查我手機，一天好幾個電話問我在哪兒，跟誰在一起。要是有個女的給我打電話，她那火能竄半米。可我是送外賣的，有什麼電話不正常啊。有了孩子以後，她的神經就繃得更緊了。我知道，我老是在外面跑，家裡的事、孩子、老人什麼的都是她一個人。我知道她辛苦，可我……我難道就不辛苦麼？」

  我看著他，摘下頭盔之後，他的額頭濕透了。現在是倒春寒，他騎著電瓶車在風裡吹，卻憋悶的一身汗。

  外賣小哥的辛苦，並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得到的。

  我曾經有幸，當過幾天外賣小哥。當然，是為了我的顧客。那幾天可以說過得很難，我沒有遇上什麼不講理的客戶。卻總是因為送餐晚點而被報以冷眼，或者一些不那麼動聽的話。

  也許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不知道，當你以最快速度將食物送到的時候，別人卻給你一個差評的心情。但我是真實體會過的，那種感覺會讓心很悶，透不過氣。

  劉俊的外賣服已經有些陳舊了，原本鮮亮的黃色變得有些暗淡，有些地方甚至已經破了口。他的手套看起來厚實，可手指的地方已經被摩的非常薄了。他腳下穿著一雙黑色的運動鞋，只能隱約看得出那原本是黑色的。除了鞋底的土，還有那滿滿的摺痕。

  「所以，你要換？」

  「我知道，這理由聽著很可笑。可我真的累了，我不想吹噓我在外面跑一天的辛苦。可我實在沒辦法，應付外面回來再應付家裡。曉梅她以前不是這樣的，生孩子之前她對我一直都很理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會變成這樣。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回到以前……」

  劉俊雙手抱著頭，這話帶著祈求的意味，說的很卑微。

  「用什麼代價都可以？」

  「對！可以！真的。」

  我看著他，又偷偷瞄了一眼捏斷筷子的小元。

  「我們收四十萬，如果你有，現在協議就可以達成。」

  「多…多少？四十萬？！」

  「是的。」

  「你逗我呢？！哎你TM是不是忽悠我玩呢？！我一個送外賣的，你讓我給你四十萬？你怎麼不去搶啊？真有意思，我就不該來這聽你們的鬼話！」

  劉俊猛地站起身，把自己的頭盔在我面前砸的砰砰響。

  「你看看，你好好看，這是一外賣頭盔，不是什麼哈雷摩托的頭盔。四十萬……我去你的四十萬！」

  隨後，劉俊就離開了六道交換所。

  小元忍無可忍，恨不得端起火鍋，直接把湯潑到劉俊的身上。

  「NND！什麼玩意兒啊！哦，自己老婆懷胎十月給他生個大胖小子，在家一把屎一把尿的帶孩子，還得做家務管著公婆。這發點牢騷怎麼了？找點麻煩怎麼了？再說了，你要是覺得當媳婦的容易，你累，有本事你倆換換！什麼東西！！四十萬？給老娘四百萬我也不做他的生意！差評！你趕緊給他差評！」

  「你冷靜點，你覺得不爽跟他外送的業務沒有關係，別公報私仇。」

  「靠，想起來就氣，我不吃了！」

  「小元…」

  我嘆了口氣，坐在她的位置上，把她剩下的東西都吃乾淨了。瞳瞳咬著筷子，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盯著我。

  「哥哥，你吃剩下的……不衛生。」

  「哎…不乾不淨吃了沒病，無視無視，浪費是可恥的。所以瞳瞳涮了多少也要吃完哦。」

  「恩……瞳瞳孝敬老闆，瞳瞳吃飽了。」

  這小丫頭把滿滿一碗的羊肉放到了千燈面前，甚至還狗腿的倒了一杯可樂。

  千燈愣了愣，忽然滿眼期待的看著我。

  「別，別看我，我吃掉這些就挺不錯的了。」

  「浪費不好，對吧，再說了這些可是你花錢買的，你心不疼啊？」

  我惡狠狠的咬了一口毛肚，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他的。

  我一個人涮菜吃火鍋，而千燈就端著可樂細品。一肥宅快樂水，喝得跟紅酒似的。

  「你為什麼問他要四十萬？」

  「沒為什麼。」

  「其實，你不想他換是不是，所以才出了如此高昂的價碼。你是同情他，還是他的媳婦？」

  我丟了一片羊肉進鍋，看見它在冒泡的紅色湯汁里沉了下去，我拿著漏勺一次次的打撈，好半天才終於撈了上來。

  我看著已經煮熟微卷的羊肉，看著上面因為熟透而出現的褶皺。

  「我同情的是那個孩子，如果他真的想換，非換不可。他還會來的，生意還是能做成的。」

  千燈替我加了一勺沙茶，將火鍋里的血沫用勺子撇乾淨。

  「興許，他不會來了。」

  我看著被撇出來的雜質，笑了。

  「可我覺得，他會來的。」

  收拾完餐桌，我幾乎像是個三四月的孕婦。這些混蛋，胃口小的跟貓似的，還點那麼多。這些東西，已經化開了，哪能再放冰箱啊…

  吃的我真是…打嗝都有羊肉味。

  過了四五天，大概是周日。拿到居委會大媽給的通行證，我跟千燈出門採購。雖然以他的能耐，超市是我家東西隨便拿是完全沒問題的。但我還是希望，能遵紀守法。

  「你買那麼多羊肉牛肉乾嘛……」

  「吃火鍋啊？你不覺得吃火鍋令人心情愉快嘛？」

  「你可能失憶了，但真的五天前你剛吃過。」

  「是嘛？已經五天了？那是該再吃一頓了。哦，對了我要海底撈的番茄鍋底。」

  「你……」

  「你近，你去拿。我去看看那邊的酒，我會給你挑一瓶別謝我。」

  我推著購物車，心裡叨叨。

  那你倒是拿自己的錢付帳啊！！！

  我專心看火鍋底料，比較著價格和口味。

  「哎喲！」

  「嘶。」

  我跟一個人腦門對腦門，撞了個正著。我抬頭才想道歉，卻發現那人是劉俊。他也一愣，兩個人尷尬的笑笑。他看他的，我看我的，一時間也沒什麼話可說。

  我選完火鍋底料準備離開，劉俊忽然拉住我。

  「我同意！」

  「你同意什麼？」

  「四十萬……我給！」

  我轉身，認真的看著他。

  「確定？」

  「確定。」

  「好，你跟我回六道交換所。」

  「恩。」

  那一個恩，好像是用光了劉俊所有的力氣。他頹廢的跟著我們，一路上沒說過一句話。當他把銀行卡遞給我的時候，我能感覺他的猶豫。

  我和他同時捏住卡的兩端，他沒鬆手，我也沒硬拽。

  「算了……」

  劉俊將卡交給了我，而我跟著他回了家。

  他的家是很小的一室一廳，居住著一對老人，和劉俊一家三口。因為空間小，所以很多東西都被打包堆在沙發上。客廳的牆上，有很多劉俊和曉梅的照片。只是照片上的笑容，隨著時間漸漸消逝。

  往裡走，我見到了曉梅。

  她正抱著孩子哄，可寶寶像是不高興一直哭個不停。

  「哦哦……不哭了，不哭了…媽媽給你念故事好不好啊？恩？不好啊？那……那媽媽給你唱歌…哦哦，哦不唱不…你是？」

  「我是劉俊的朋友。」

  「哦…這，這真不好意思，家裡那麼亂。」

  曉梅把孩子遞給劉俊，有些埋怨。

  「你也是，朋友來也不說一聲，這什麼都沒有的。」

  我笑了笑，表示不用麻煩。

  當曉梅準備去廚房倒點水的時候，我看了劉俊一眼，在他點頭後一指點上了曉梅的後腦勺。曉梅整個人失去了支撐，忽然軟倒。我伸手扶住，將她放在床邊。

  「協議已經達成。」

  劉俊看了看地上的曉梅，又看了看我。

  「這就行了？」

  「恩。」

  「那……」

  「我走了。」

  「那我……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

  我離開了劉俊的家，在他手忙腳亂哄孩子的時候關上了門。我看見他臉上的笑容，就是不知道能保持多久。

  事實證明，劉俊用四十萬交換的笑容只保持了一個月。

  「我要的不是這樣！是，曉梅是不盯我了，可她一天也不給我一個電話，回家了也沒話跟我說。我徹夜不歸，她都毫不在乎。這不是我要的！就連兒子，就連我們的兒子……她也完全不管不顧了！我給了你們四十萬，整整四十萬。怎麼會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她煩你、盯你，就是因為她關心。照顧兒子，照顧家就是因為她愛著。我只是依照你的要求，取走了這一切。」

  「我……我不是想這樣…我…」

  「好了，我們打烊了，好走不送。」

  後來劉俊一個人帶著孩子，和四十萬債務，離開了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