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半張撲克牌（上）

  我呆坐了很久，才想起自己出了車禍。

  「你醒了？有沒有哪裡覺得不舒服？」

  「頭有點疼，別的沒什麼。」

  「你可真是命大……貨車油箱都發生爆炸了，你就在爆炸中心，居然一點事都沒有。」

  「……」

  「頭疼可能是因為輕微腦震盪，你再躺一會，過幾個小時還疼的話按鈴叫我。如果不疼，沒有噁心想吐，那就可以出院了。」

  「好，謝謝護士。」

  「不客氣。」

  我躺下來，覺得眼皮有些浮腫，看東西有些費勁。這白色的帘子隨著風浮動，後頭的人影來來往往。

  可有一個人影，卻一直在那裡。

  與其說是個人影，倒不如說是個像人的影子。

  它在那裡很久了，一動不動。

  我心裡沒底，也不敢貿然拉開帘子。那影子黑喲喲的，很殷實厚重。卻十分詭異，哪怕它喘個氣，我也不至於如此害怕。

  它就那麼站著，無聲無息。

  我在床上瞪眼躺了一個多小時，尿急實在憋不住了。我一咬牙，拉開了帘子。

  那個黑影不見了，它站的地方有一個紙片。很眼熟，黑乎乎的還有些黏。聞上去有一種腥味，像是鐵鏽。紙片的一角，有一個黑色彎鉤……

  這是半張撲克牌……

  我立刻找了護士，詢問當時跟我一起送來的其他車禍受害者。

  「哦……當時來了好幾個，除了你生命體徵平穩傷勢較輕以外，別的人都進了急診搶救室。一個七歲多的孩子沒堅持住，來的路上就沒了，挺可惜的。有個女孩，送進來的時候已經深度昏迷了……可憐的姑娘，哪怕醒了，以後只能在輪椅上生活了。誒？！你去哪兒？出院嗎？」

  「上廁所。」

  從洗手間出來，我發現身後又跟上了東西。

  『那個街頭魔術師。』

  『他為什麼跟著我？』

  『不清楚。』

  阡陌甦醒出聲提醒，那就不是小事。

  我裝著若無其事，回到自己的病床上。我再次拉上帘子，黑影這次跟我面對面站著。

  突然，黑影企圖從帘子外面進來。我猛退幾步，跌到床上。帘子上像是被潑了墨，黑色的液體黏糊糊的暈染開來。

  它們像是有生命一樣，凝聚到一起。突然變成了尖銳黑刺，一下子刺破帘子，劃開了我的臉。

  疼痛刺激了我，吸了口涼氣奪門而逃。那黑影看似粘稠厚實，速度卻很快。幾個眨眼已經追了上來，就在它要碰到我的時候。一個醫生從轉彎口過來，跟黑影一下子撞了個正著。

  我腳下一頓，就發現黑影從醫生的身體裡慢慢穿過，留下醫生一頭冷汗扶著牆。

  保命要緊，我也顧不得其他。衝出醫院，打車就跑。

  因為還穿著病號服，又是一臉的慌張。司機師傅差點以為我是逃出來的，一路上都在勸我要想開點，要配合治療。到了地方，他錢都沒收我的。

  「小伙子，你還年輕，好死不如賴活著啊！」

  我還來不及苦笑，就發現黑影已經蔓延到了腳下。我趕忙往六道交換所里跑，卻被那東西死死拽住了腳踝。

  撕裂一般的疼痛讓我額頭冷汗連連，緊要關頭阡陌與我互換，一指就斷了那黑影伸出的手。

  『快進去』

  我連滾帶爬進了六道交換所的大門，我坐在地上喘息了半天。拖著受傷的腳，挪進了裡頭。

  「謝秋？！你這怎麼了？！」

  小元丟下手裡的旺仔牛奶，一把撈起我放到椅子上。她看了看我的傷口，居然束手無措。

  「你這是招惹了什麼？這口子連我的妖力也治不了。」

  「我出了車禍，去了趟醫院。這東西就跟上我了……」

  「你先坐坐，我拿紗布給你包一下。」

  這傷口很深，已經能見白骨。我疼的齜牙咧嘴，眼角瞥見黑影被陣法擋在門外。它鍥而不捨，一次次衝撞，又一次次被擊飛。

  它衝撞的聲響，一直持續到了夜裡。

  曈曈見我受傷，雙眼泛紅。沒出門口，就拿刀劈開了那東西。殺氣之大，驚的我渾身一哆嗦。

  好在小元及時過來，把這孩子帶走了。

  入夜，天色漸漸暗下來。

  黑影是不是還在，變得有些模糊不清。我傷口很深，換了幾次藥，止血效果也不太好。

  小元急的火燒眉毛。

  「怎麼不見好？」

  她一直守著我，劇也不刷了，飯也不吃了。眉頭一直皺著，對我算是寸步不離。

  我忽然覺得……不那麼疼了。

  「沒事，好多了。」

  「怎麼能沒事？！這血止不住！」

  「別擔心，指不定一會兒就好了。」

  「誰……誰擔心你！」

  我終於扯出今天第一個笑。

  到晚上九點，困意襲來。曈曈和小元扶著我上樓，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著了。

  夢境之中，我看見自己手裡握著一張撲克牌。面前有幾個人，臉……是血肉模糊的一團。而這些人的身後，是我。

  對，是我！

  我看見了，另一個我，是我自己。

  隨後，貨車就撞了過來。

  我在剎車聲中驚醒。

  小元一下子衝過來，拖鞋也丟了一隻。

  「怎麼了？！」

  「沒……沒，噩夢而已…噩夢。」

  「哦……那…那你睡吧。」

  小元臉有些紅，我伸手拉了她，她……沒躲。

  「咳咳……那個，你衣服口袋裡有這個…這是什麼？」

  「撲克牌，半張。這是那個黑影留下的…那黑影是當時的魔術師，他為什麼要我的命？也許……是因為另外半張撲克牌，對！是因為那個女孩！車禍的時候，有人推了我一把。所以我沒事……難道，推我的是那個女孩？」

  「那女孩呢？」

  「在醫院，深度昏迷了。」

  「如果……他們是一對戀人，魔術師誤以為你害死了女孩，來要你償命……一定是！謝秋，你老實在家待著，我去醫院看看。」

  「你……自己小心。」

  「放心，老娘可不怕！等我回來！」

  「嗯……」

  小元走後，阡陌從我身體裡脫出。他查看了我的傷口，微微皺了眉頭。

  『既是惡靈，因尋陰府協助……真是關心則亂。』

  『…多嘴。』

  『謝秋，你是純陽之軀，所以才能成為容器承載我的魂魄。若是有一日……你行了男女之事，我便無法…』

  我一愣，僵在那裡。

  如果，沒有阡陌，我就會成為一個凡人。

  到那時……

  思緒被小元的聲音打斷。

  「那女孩被家人轉院了，說是植物人深度昏迷。可我看過了，她的魂魄不在體內，如果我們能把她的魂魄找回來。她就能醒，這黑影也就沒理由再纏著你！」

  「去車禍現場看看！」

  「你等等！你現在受了傷，那黑影又虎視眈眈。你別去！」

  「你是妖祖，妖氣衝天。那女孩的魂魄要還在原地，你去了她早就退避了。」

  「可你……」

  「沒事，小傷而已。」

  「你……死鴨子嘴殼硬，你愛逞強隨便你，我不管了！」

  小元氣呼呼的給我施了妖法，將我化形成另一個人。小心攙扶我下樓，又目送我出了六道交換所。

  也不知道誰嘴殼硬。

  我轉頭的一瞬間，黑影就沖了過來。可在離我大概四五米的時候，停住了。

  我心裡一緊，有些慌亂。

  即便是我外形已改，可魂魄的味道卻未曾更改。

  它盯著我，像是過了一個世紀，最終疑惑的讓開了。

  想來是小元在我身上費了不少功夫，我假裝鎮定踱著步子從黑影邊上擦肩而過。

  大半夜車難打，我只好一路小跑到了車禍現場。傷口的血一直流，濕透了襪子，漸漸滲了出來。我咬牙，不去想它。

  硬撐著到了車禍現場。

  這裡……什麼也沒有。那女孩的魂魄不在這裡……也就是說，這魂魄……被拘走了。

  在人界可以做到這件事的，除了修道之人只剩下陰府陰差了。

  這個區域，正是白炎的片區。

  可請陰差也是有講究的，東西都在六道交換所……這一時我也回不去，就只能去最近的醫院裡等。

  醫院一天死亡新生沒有幾百，也有幾十。我就算這一夜不睡，也總能等到白炎。

  我稱自己受傷去了急診，在醫院長凳上躺著等。這一等，就是半個多小時。

  白炎沒等到，卻等到了墨重這個黑道士。他似乎很焦急，一時沒看出我來。我奇怪的跟著他，卻發現他進了醫院停屍間。

  停屍間門口的看門人已經昏睡，墨重浮塵一揮，將一個剛死的老人魂魄收走。

  難道……是他？

  墨重是什麼身手，我又如何能跟得上。

  我和阡陌交換，騰空而起一路追了過去。

  雲間穿梭，冷風呼嘯。月不明，鳥哭啼。腳下是一片墳地，隨著墨重下去，只見四處墓碑後頭都立著人。有男有女，很是奇怪。

  墨重口中念念有詞，徒手挖開了墓土…地下露出一具白骨，蟲蟻肆下逃竄。

  他將收來的魂魄放入，那具白骨忽然……坐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