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錯殺（下）

  我抬眼，看著這個面色慘白的中年人。外形上，顧威是個成熟穩重的四十歲中年人，可干出來的事，卻像個二十歲的毛頭小子。看來，他剛才洗掉的正是那個小護士的血。

  「你既然今天走進了六道交換所的門，就算是客人了。我們是做生意的，只要你付得起代價，想要什麼都可以。」

  顧威一愣，滿臉狐疑。

  「有這種好事？什麼都行？我獅子大開口要它一個億呢？」

  「可以，但你得付出代價。」

  「什麼代價？要我的命？」

  「未必，看你想要的東西是什麼。」

  他有些被我說動了，低頭考慮起來。

  顧威殺了人，先不論這件事的前因是什麼，但他確實錯殺了一個好人。也許，他會希望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畢竟，那是一條年輕而無辜的生命。如果他真的後悔，那就收取他五年的壽命做代價。

  可惜，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我要，我要換我媽身體健康。」

  「那個被你錯殺的護士呢？我們可以讓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可以讓她活過來。」

  「反正……反正她也是倒霉，當醫生護士的能有什麼好東西。」

  「可你殺的，是與你無冤無仇的。」

  「她以後也會變壞的，早晚的事。」

  這可真是令人失望……

  我隨手給他倒了一杯白水，拿出筆，示意他伸手。

  「你不會是騙我的吧，你要是騙我，我一定不會饒了你。你看，我已經殺了一個人，殺一個跟兩個沒多大區別。」

  我懶得再去看他那張臉孔，從最初殺人的驚慌後悔，到如今無所畏懼破罐破摔。就好像我們之間談論的，只是一片麵包、一個饅頭，而不是一條人命。

  「我沒必要騙你，你沒什麼值得被騙的。你要信，就信，不信……出門左轉好走不送。」

  「不是，我信我信。代價呢？要什麼？」

  「要你二十年的壽命，換你母親二十年的康健。」

  「行，定了！」

  協議達成之後，顧威沒走，似乎還想再問點什麼。可我已經沒了耐心，不想再多說半句。他也算識趣，見我敷衍也就不再糾纏。他走之後，我老覺得有口氣頂在心頭，煩躁的狠。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但絕不會人人如此。」

  我不想跟千陌多話，拿出手機翻了翻微博。某某醫院護士遭家屬報復泄憤，被割喉奇蹟生還。那個小護士，沒死！

  微博內容是由院方以第三人稱編輯的，基本還原了事件的前因後果。顧威的老母親因身體不適入院就診，因老人年紀大了耳朵有些背，將醫生儘量少吃的叮囑聽成了不吃。老人有糖尿病空腹低血糖導致身體不適加劇，顧威氣急敗壞找醫生理論，拖延了檢查時間，致使老人昏迷。

  在第二條微博中，院方放上了一段手機拍攝的視頻。

  視頻中，顧威先是與醫生發生口角，隨後推搡，最後乾脆大打出手。據事後了解，該醫生鼻樑骨斷裂。

  在顧威鬧事期間，老人一直躺在走廊中輸液。因為他毆打醫生動作太大，連老人的輸液瓶也碎了。鏡頭中一個銀灰色羽絨服的年輕女孩及時叫來了醫護人員，否則……老人恐怕就不是昏迷這麼簡單了。

  而顧威卻認為，輸液瓶碎裂是因為質量問題，與照顧老人的護士發生爭執。

  第二日，顧威見護士扎針幾次不成功，認為院方惡意報復。隨後沖入急診手術室，搶走手術刀割開了護士的脖子。

  我用手敲著桌面，發現視頻中提醒醫護人員換輸液瓶的姑娘，跟那個被割喉的護士是同一個人。

  好一個恩將仇報。

  我跟瞳瞳知會了一聲，坐公交去了那家出事的醫院。

  這家醫院是本市有名的三甲醫院，因為有很多專家和教授坐鎮，所以哪怕是感冒發燒這樣的小病首選也是這家醫院。也正是因為如此，造就了急診人滿為患，救護車大排長龍的盛況。有利自然有弊，因為有專家有教授，所以病人搶救無效死亡就成了不可饒恕的事。人潮擁擠的急診大廳里，還有幾個正在哭爹喊娘擺靈堂鬧事的。這些人，並不是真正的患者也不是病人家屬，他們只是在做生意。心有不平的家屬出資，他們出人，就天天來這裡鬧、吵，總有一天院方會忍耐不了，達成一個比較優厚的私下調解。

  我走進急診室，立刻被一股藥水的氣味包圍。在預診台，幾個五十來歲的阿姨正圍著一名護士糾纏。

  「小姑娘，你什麼態度啊！尊老愛幼你懂不懂，我現在是病人誒，我這麼一大把年紀了，拿個輪椅坐坐怎麼了？是天塌了還是地陷了，怎麼就不行了？誒！這哪裡不行了？你們給我評評理啊，這醫院怎麼這個樣子！」

  「阿姨，我沒有不尊重你，但是傷的是手臂，可以去外面走廊上坐坐。」

  「那我現在腳痛，我走不動路了，我就這裡地上坐下。」

  「那，誒，行吧，我給你去拿個輪椅。」

  「早這樣不就好了，真是的，現在的小姑娘真的不罵不行的！」

  之後，這位被逼無奈的護士因為沒有多餘的輪椅給另一位病人，又被狠狠的數落了一頓。她偷偷跑到一邊的拐角，拿衣袖擦了擦眼睛。我看她似乎哭過，不好意思麻煩她。誰知道，她主動來找我搭話了。

  「你好，有什麼我能幫你的嘛？」

  「哦，我想看看那位受傷的護士。」

  她一下子警惕起來，上下打量我，看我的眼神也滿懷敵意。

  「你跟她認識？你是她什麼人？」

  我一時語塞，只好謊稱自己有傷人者的線索。

  「那行，你跟我進去，但她現在不能會客你可以跟她家裡人說說。」

  「行。」

  我跟著她到了B棟樓二樓的住院部，病房門口有兩個黑西裝的保鏢。見我奇怪，那護士跟我解釋起來。這位受傷的小護士叫呂小美，留學回來的海龜，是個有錢人家的千金。也不知道是那根筋錯了位，要學那個什麼南丁格爾，非要跑到這裡來做個小護士。她爸媽什麼法子都試了，軟磨硬泡也沒能攔住女兒，最後只好勉強同意了。可誰知道，剛來第一天就遇上了這種事。

  我在病房門口站了一會兒，回過神發現那護士已經走開了，身邊倒是站了另一個人。

  看樣子，像是呂小美的父親，這張臉非常眼熟，在很多地鐵站的廣告裡都見過。

  這位父親沒有跟我說話，只是皺眉看著病床上的女兒，眼裡除了擔心滿是心疼。

  我準備離開的時候，他讓保鏢攔住了我。

  「年輕人，聽說你有那個混蛋的下落？」

  我有些心虛，低頭沒說話。這下……可真的麻煩了。

  呂小美的父親，是本市最大連鎖超市的供貨商，除此外還擁有幾家電影院和美髮店。他叫呂志雄，在這個年紀達到這樣的成就，靠的自然不是運氣。呂志雄身上有一種商人的特有氣質，兩鬢有些花白，可整個人非常精神。一雙眼裡，有一種精光，就好像可以看透人心。

  他見我沒回答，也不追問，反而一路將我送回了六道交換所。

  「謝謝你來看我的女兒，年輕人。」

  「不客氣。」

  「我也是商人，明白想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不論你需要我付出什麼代價，我都願意，但…我要真的消息。你明白麼，年輕人。」

  「我明白，要你家產的百分之二十，換你要的消息。」

  作為商人，討價還價是本性，可呂志雄卻是一口答應下來。

  他從上衣口袋中取出一張支票，寫下一串數字遞給我。那真的是，很多個零。協議達成後，呂志雄當著我的面打了個電話。

  「恩，對。我給你五百萬，你知道該怎麼做。」

  我皺了皺眉頭，雖然顧威令人不齒，但是……

  呂志雄拍了拍我的肩膀，對我表示感謝，隨後就離開了。

  在這件事過去兩周後，顧威的屍體被發現在一座廢棄的工廠里。而傅警官也因為這件事，再次找到了我。

  「你知道那小地痞說什麼？他說他搞錯了，砍錯人了。他又不瞎，這也能錯？鬼才信！！肯定是呂志雄為了給女兒報仇做了什麼手腳，謝秋……你是不是知道什麼？這事兒裡頭，該不會有你們六道交換所什麼事吧。」

  「傅警官，你知道我們的規矩。」

  「誒，是是是，無可奉告是吧？切，你等著，我回頭好好審審那個小地痞，肯定能抓到把柄！」

  我好笑的搖了搖頭，只怕傅警官這次要兩手空空了。

  「誒，謝秋，這麼晚了你們晚飯吃什麼呀？」

  「沒你的份。」

  「哎呀，你怎麼能這樣呢。哦~義大利面啊，不錯不錯我可以啊，沒問題。你這牛肉醬啊，牛肉醬不行，換蘑菇醬行不？誒？誒？你給我也準備個盤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