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佝僂老人（下）

  還是得想法子出去。

  我算是拼命爬到了紙堆上，可這些紙什麼品種都有，根本不穩。踩上去一腳深一腳淺，還沒爬到一半，我就重心不穩摔了下來。

  好在下面也都是紙，摔下來也不至於斷手斷腳，可多摔幾次估計能腦震盪。

  這個屋子也沒有窗，就頂上有個排風口。可除了紙，這個屋子什麼也沒有，我也上不去啊。

  我又來到門前，這門看著破破爛爛，卻很牢。我拿著手機閃光燈照了照，發現門栓都是新的，就連鎖孔都是全新的。我又試著踹了幾下，發現門比剛才又重了。

  老爺子看來有預謀啊……這會兒門後頭肯定拿東西堵住了，這破門、這全新的門栓門鎖，就是為了等我入套啊。

  不得不說，這老爺子也算是頗有耐心。古叔失蹤後，我幾乎沒有來過這間鋪子，那這個老爺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算計我？又是為了什麼而算計我呢？

  我頹廢的坐下，懶懶的靠在紙堆上。

  這個空間，昏暗、壓抑，除了手機閃光燈以外沒有一絲光。我只能不停的打開手機屏幕，確認時間的流逝。

  但很快，手機就只有百分之二十的電量了。

  我居然在這個小小的、一眼望得到底的屋子裡，產生了恐懼。我自己都分不清，我在恐懼什麼。

  為了分散注意力，我再次借著閃光燈翻起了羊皮卷。

  曹信……交換永生的生命。

  代價是……要緊的幾個字居然模糊了，真是要命。

  『已經永生，抓你做什麼？』

  我被千陌問的一愣，努力思考沒有結果。按理說，換得永生，那已經是很大的一筆生意了。應該是六道交換所有史以來，第一筆永生的交易。所以，我才會對曹信這個名字存有記憶。

  那麼，剛才的那個老爺子就是曹信。他獲得永生之後難道一直窩在這樣的紙紮鋪子裡？那這永生不就太浪費了？

  『先出去再說。』

  說得輕鬆，you can you up,you no can no xia bibi。

  結果，這句半生英語把千陌大神惹火了，是的，火，他氣的從我指間點出了一個火球。

  這是紙紮店……這全是可燃物！！！！這大佬要幹嘛？直接把我火化了？！

  『閉嘴，燒不死你。』

  我只好乖乖閉嘴，看著身邊的紙慢慢燃燒起來。全是可燃物，火苗竄得特別快。煙很快嗆的我喘不過氣，最後我只能趴在地上，呼吸僅存的空氣。火焰的溫度炙烤著整個空間，很快我的後背就感到了疼痛感。

  幾乎是半昏迷的狀態下，我聽到了警笛聲。

  這個自救方法，救不好，就成自殺了啊……

  當我在救護車上醒過來，被送到醫院後，趁著醫護人員不注意，我又偷跑了出來。

  曹信，如果那個老人真是曹信，我實在太想知道他這麼做的理由。當然，他鋪子被燒的問題，我覺得就忽略不計吧。

  打了車，司機一直拿異樣的眼神看我。估計他眼裡，我就是個縱火犯。好在我還有錢付車費，不然能把我載到警局去。

  我趕回六道交換所的時候，天都黑透了。門口沒什麼動靜，我往裡一走下一秒一個什麼東西就沖我臉飛了過來。我側頭一躲，發現那東西是紙。是一迭被折迭過的牛皮紙，這要是被砸到，估計也夠嗆。

  裡頭，千燈正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而那個老爺子手裡甩著……紙鞭？

  兩人正對質著，見我進來。老爺子一愣，直叫不可能，問我怎麼出來的。

  我撓了撓頭，也沒瞞他。

  「我放火燒了你的鋪子……」

  老爺子一呆，隨後嘿嘿笑起來。

  「好，好一個後生。倒是我今日小瞧了你，沒想到……沒想到啊。」

  老爺子手裡東西一丟，乾脆往地上一屁股坐了下去，就像個耍無賴的小孩。

  「反正我要求也提了，只是砝碼沒了，你們看怎麼辦吧。」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能看向千燈。

  原來曹信根本不是人，他只是在戰亂的年代因為親人思念，從信紙里幻化出的妖。

  因為戰亂紛爭，曹信的力量也就強大。可後來，戰亂結束和平到來，漸漸的寫信的人就少了。於是曹信開始衰老，開始面臨消失…也就是死亡。

  原本，成妖之後曹信就該去妖界。可他是人類書信中七情六慾幻化而來，去了妖界也不被認同。

  所以，曹信只能留在人界，一天天一年年的耗，熬到油盡燈枯的那一天。

  有人說，人最可怕的是無知。

  但其實，最可怕的是你知道，卻無力改變。

  曹信就是這樣，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卻無力回天。只能一天天，倒數著過日子。越是臨近死亡，他就越害怕。

  最後，曹信成為了六道交換所首位交換永生的客人。

  「既然這樣，為什麼你要抓我做砝碼？你還要交換什麼？」

  曹信抬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要交換死亡。」

  我一愣，有些迷茫。因為害怕死亡，所以交換永生。現在又不怕了？又想死了？

  千燈抿了一口熱茶，笑了起來。

  「因為他知道，活著比死更難。」

  曹信獲得永生之後，以為可以變回自己原來的樣子，到處遊山玩水過逍遙日子。可他錯了，永生只是讓他不死，卻無法改變他的衰弱。沒有了信件，他就沒有妖力。他就像一台沒了機油的老爺車，開出車庫都難。他就好像變成了人類，只是人類還能體驗七情六慾、悲歡離合、生老病死。可他，卻不能，因為他什麼也感覺不到。

  曹信開了紙紮鋪子，為的就是從那些給死人用的紙里，感受到一些惋惜、悔恨來填補妖力供日常活動。可這樣的日子他要過多久？答案是無止盡，因為他不會死。

  所以那個小小的紙紮鋪子就成了他暗無天日的牢籠，生生世世他都只能躲在裡面。

  「所以……想交換死亡，得到一個解脫？」

  「對，謝秋小哥，我可是等了你好幾個月。你一直不來，我原本也就死心了。誰知道，今兒還是讓我等著了。」

  我一時，居然不知道說些什麼。只是走到一邊坐下，後背的灼傷感還刺痛著我的神經，可我卻對曹信恨不起來。

  千燈喝完了茶，起身拿了紙筆。

  「想死是件多容易的事，綁我的夥計做什麼。再說了，他也不值這個價，做不了你交換的砝碼。」

  「可當初，你不是？」

  曹信似乎有話要說，卻被千燈擋了回去。也許是我太敏感，我覺得那被打斷的話與我有關。

  「既然如今你想死，那就拿你的永生來換。可想好了？」

  「想好了，早就想好了。」

  他們二人對坐，曹信伸出手，協議達成。在一陣黃色的光芒下，曹信的身體裡竄出一股火苗，那火越燒越大，越燒越旺。曹信的身體變成了紙，隨著火焰燃燒殆盡，最終成了地上的一地飛灰。一陣風，就徹底消散了。

  剩餘的一些殘渣被瞳瞳收集起來，灑在了院子裡。

  也算是，入土為安吧。

  千燈處理了這事，似乎疲倦了，沒多言語就往樓上去。我對曹信說了一半話十分在意，就追了上去。在他進屋前，我攔住了他。

  「曹信當初以什麼交換的永生？」

  「你今天累了，又受了傷，歇著去吧。」

  「不能說？羊皮卷就在我手上，你不說我也能看。」

  「那你怎麼不自己看？」

  千燈隨手拿了支煙點上，噴了我一口煙。神情有些戲謔，有幾分嘲笑。

  我手握緊了羊皮卷，心中有股不知名的火。

  「我就想聽你說。」

  「你是不敢。你不敢自己看，想聽別人嘴裡說出來的，是不是？」

  「是，我想聽你說。」

  千燈一把拉過我，頭垂到我耳邊。他的煙味很沖，令我覺得壓抑。

  「對，曹信沒說完的話確實與你有關。他當初用來交換永生的，是你的記憶。倒不如說，我跟他是互助互利。我替他達成永生，他替我抹掉你的記憶。」

  我一下子猶如五雷轟頂，整個人一片空白。我急切的拽住千燈的衣領，幾乎是嘶吼道。

  「你有什麼權利？！」

  千燈一把按住了我的肩膀，下手很重，我聽到骨骼發出的聲響。他的眼睛很冷，裡面有寒冰，凍得我不禁往後退了幾步。

  「我當然有這個權利，因為你是我的夥計，是以生生世世為代價做交換的夥計。好了，我累了。你也累了，去歇著吧。有什麼，明天再說。」

  千燈最後看著我笑了笑，把我關在了門外。我卻久久的站著，一個新的疑問，是什麼……值得我用生生世世作為交換的呢？跟曹信抹掉的記憶有關嗎？

  『有些事，忘了才是最好的。』

  「千陌，你也知道是不是？」

  可惜，沒有人回答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