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7641電車

  有軌電車是1881年德國人維爾納·馮·西門子發明的，20世紀70年代，是無軌電車復興的時期，除了出現大批斬波調壓車外，還出現了一批新的車型，如採用感應電動機驅動的交流傳動電車和帶有輔助動力裝置的無軌電車等。最簡單的輔助動力是蓄電池，這種電車能在無接觸網的地區作短途運行。此外，還有以柴油機為輔助動力的電車。

  而那一輛雙層的有軌電車。

  「你們有沒有看今天的論壇？」

  「怎麼？又是那個名人死家裡，還是誰家孩子走丟了？」

  「什麼什麼？校園內的欺凌事件？還是紅衣男孩、貓臉老太太那一類的？」

  「切，我覺得還是明星緋聞比較有意思。」

  「是幽靈電車哦！」

  在論壇上，有一篇名為幽靈電車的帖子被置頂，短短半個小時內，這篇帖子被轉載將近十萬次。標題是，帶著亡魂徘徊的幽靈電車。

  瞳瞳最近迷上了上網，總是抱著電腦搜索著各種新聞和視頻。這幾天她的觀影記錄里，全都是靈異視頻。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對靈異類的東西特別好奇。甚至企圖去尋找鬼娃娃花子，跟人家做個閨蜜。要不是小元攔著，瞳瞳可能就搬去最近的女生廁所居住了。

  我拿著煮好的面，路過她身邊，見她拿著紙筆抄寫著什麼。

  「幽靈電車？」

  「恩！」

  「我看看，午夜伴隨著詭異霧氣出現的報廢電車，具可靠消息此電車已經報廢三十年。三十年？那不就是廢銅爛鐵了？還怎麼在夜間行駛。再說了，現在的路面上哪兒還有軌道和電纜啊。」

  「哥哥，我們去找它！」

  「啊？這大晚上的，那麼冷……白天去找不行嗎？」

  「不行，只有晚上有，哥哥我們去找！」

  我呼嚕呼嚕半碗面下肚，身子也暖和了。拗不過瞳瞳那種大眼賣萌的模式，這麼冷的十二月，我只能裹著我的羽絨服陪她出門了。瞳瞳跟小元不同，並沒有被六道交換所的結界所禁錮。穿梭自由，不受任何影響。也許是因為老闆對乖巧的瞳瞳很放心，又或者是別的什麼原因。我緊了緊脖子裡的圍巾，哈著氣溫暖快凍僵的手。

  瞳瞳手裡的地圖是一份三十年前的老版地圖，根據那個時候電車運行的線路，我們在一個三十年前的站頭上坐著等。這個站頭現在已經成了一個地鐵口，我們從晚上的八點四十五分，一直在冷風中坐到十一點。我的手冰冷，鼻子都快凍沒了。那碗熱乎乎的面早已經消化殆盡，我開始後悔陪著瞳瞳出來找什麼幽靈電車。我哈出的氣是白色的，在路燈下變成了一縷縷的煙。我站起來，原地跳了幾下。我感覺自己的腳都凍麻了，這不跳還好，一跳腳踝的兩根筋跟斷了似的疼。

  「瞳瞳，它也許今天不會來。天這麼冷，我們回去吧。」

  「不，會來，今天要到這個站台的。」

  瞳瞳是座敷童子，是個妖，她不怕冷。可我冷啊…我開始哆哆嗦嗦的圍著電線桿蹦躂，防止自己被凍成棍。

  午夜十二點，街上空無一人，路燈的光芒成了唯一的依靠。風一陣陣的吹起地上的黃葉，吹上天空之中，又緩緩的落下鋪在地上。幾顆樹杈光禿禿的，一點生氣也沒有。黑暗中，只有瞳瞳瞪著大大的黑眼睛，看著馬路的盡頭。她的眼睛很大，是全一色的黑，一眨也不眨。看久了，我後脖子發涼。

  『叮叮…叮叮……』

  奇怪的叮叮聲從盡頭的黑暗裡傳來，明明很遠卻十分的清晰。一個長方形的黑影，慢慢靠近。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陣大霧。這霧來的蹊蹺，也怪，濃重的連光也投不進去。等那黑影慢慢挪過來，我被眼前的場景驚得忘了開口。這是一輛雙層的有軌電車，車身依稀能看出是黑色的，只是被鏽跡覆蓋了大半。車頭駕駛室空無一人，有一根三角形的手環不停的上下搖晃，每搖晃一次，叮叮的聲音就會響起。

  車頭有一個巨大的凹陷，像是經過慘烈的事故。整個車頭都已經扭曲變形，連車燈都破損了。我用手扇了扇，發現這霧很厚實，有濕潤的觸感。我舉著手機，用閃光燈照了一下，勉強能看見這車的編號，7641。我低下頭，仔細看了看車的底盤，沒有輪子……準確的說，它是……浮在空中的。

  突然，車動了動，門打開了。

  瞳瞳很開心，想也沒想的就上了車。我趕緊跟了上去，隨後車門就自己關閉了。空曠的車廂里，到處都是垃圾。原本的座位應該是墨綠色的皮質椅子，但現在只有露在外頭的黑色海綿。車緩緩開動了，瞳瞳高興的在車廂里跑來跑去。我拿了她的那份地圖，辨別了一下方向發現這車真的依照三十年前的線路在行駛。

  沒有電車啟動的特有聲響，車廂里到處都是濕漉漉的。

  我伸手捏了一下，那座椅的海綿被我擠出大把的水，那水帶著一股奇怪的味道。車內的地面，破碎的車窗上都有一些奇怪的綠色物質。我用指甲刮下一點，發現是水藻。鏽跡斑斑的扶手上，甚至被水泡出了一個個小疙瘩。我在一個座椅上，找到了一份濕漉漉的報紙。報紙完全黏貼在座椅上，瞳瞳將自己倒吊在扶手上，仔細的讀著。那日期……是三十年前的。報導的，是一起特大交通事故。

  「和平號雙層有軌電車於始發第四日遭遇重大事故，因軌道變更不及時，與另一輛雙層有軌電車白鴿號對撞。隨後……和…和平號因巨大的撞擊力…墜入河中，車內十七人包括電車司機…全…全部遇難。」

  這段文字的下方，是死亡名單，以及電車司機的照片。

  車廂內非常的安靜，除了我自己的呼吸聲，我唯一能聽到的就是水聲。我抬頭，發現大量的水匯聚在車頂，像是一個小小的噴泉。水掙脫了重力，紛紛漂浮在空中。越來越多的水凝聚成球，最終鋪滿了我的腳下。水位一點點的上升，而我卻被人死死的按在了原地。手…很多冰冷白胖的手觸及了我的皮膚，身上的熱量幾乎在一瞬間就被徹底帶走。那些手像是捕獲獵物的毒蛇，盤踞在我的四肢和脖子上。隨後我眼前出現了一個女人，一個……被水泡腫的女人。她的嘴唇發紫，臉部腫脹。青白色的臉皮上，覆蓋著很多綠色的水藻。有些已經生根，長到了她的臉皮之下。

  她的雙眼是兩個洞，眼球不知去向，有一隻墨魚把這個小洞當成了家。觸手緩緩伸出，一團墨直直的噴射出來。隨後，我看見了一個乾癟萎縮的眼球。她就那麼緊緊貼著我，陰冷隨著衣服傳到了我的身體之中。一股臭味，混著水的味道，讓我幾乎喘不過氣。

  我的手被她的手碰到，一陣噁心之中手機掉落。

  手機的閃光燈亮起，照亮了一部分車廂。

  車廂里，坐滿了人。他們穿著西裝、旗袍，一個個在位置上坐的筆直。燈光照射著他們，卻照不出他們的影子。突然……所有人都回過了頭。有些人的面容還栩栩如生，有些已經爛光了皮肉。森森的白骨中，吐出一條青黑色的舌頭。他們咧開嘴，忽然無聲的笑了起來。水的聲音突然增大，轟鳴之聲不絕於耳。

  我的耳朵受不了這樣的響聲，耳膜開始劇烈的震動。

  而整個車廂里的水已經淹到了我的胸前，一些小東西漂浮在水面上。有小鏡子、女士的手絹、報紙、甚至還有破舊的公文包。一個襁褓衝著我漂浮過來，可裡面的嬰兒卻早已腸穿肚爛。我一陣噁心，奮力掙扎。瞳瞳抱著手鞠球飄了過來，饒有興致的戳著嬰兒腐爛的身體。

  「瞳…瞳瞳…」

  水漫到我的下巴，冰涼的臭水開始灌進我的嘴巴。

  「哥哥，這幽靈電車是真的。你瞧~」

  我的口鼻被水淹沒，眼睛裡也進了水，刺痛酸楚讓我不得不閉上了眼。下一刻我跌坐到地上，渾身濕透。我俯身猛烈的咳嗽起來，從嘴裡咳出了不少水藻和頭髮。

  這一幕，居然有些似曾相識。是的，我記得了，二十五年前的夜裡我曾經上過這輛7641電車。那年不知怎麼就下車了，在大街上睡了一夜。

  回到鋪子，我被凍得直哆嗦，在熱水裡泡了近兩個小時才緩過勁兒來。瞳瞳突然從窗口探頭，嚇得我立刻用毛巾把自己蓋嚴實了。

  「鬼魂在重複生前做過的事，真沒意思。」

  我一愣，隨後抹了把臉。也許……那些人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所以他們在這個線路上一走就是三十年。也許他們會遇到另一個好奇的人，將他一起帶走，帶進水中……帶入死亡。帶入新的輪迴，一日日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