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座敷童子（下）

  「爹…你回來啦。」

  爹？緩緩？！我這還是個單身狗呢，什麼時候有的兒子？他的眼睛被擠在腫脹的臉皮里，五官也變了形。他見我沒動靜，鬆了手，退到了一邊沖我笑。嘴一裂開，露出裡頭一言難盡的牙齒，還有一些青黑色的黏液從嘴巴里流了出來。我身上衣服的霉味都擋不住這個味道，就好像屋子裡堆了好多死了幾個月的死魚一樣。

  又腥又臭，我胃裡一陣翻騰，險些要吐。

  「憋回去，把這孩子抱起來。」

  我滿腹狐疑的看了一眼老闆，抱？小男孩歪著腦袋有點可愛的樣子，可表情真的格外猙獰。我咽了口唾沫，又扭頭看看老闆。結果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給了我一個加油的眼神。加油……個大爺！我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屏住呼吸彎下身子。小男孩將那骷髏隨手一扔，張開兩段藕一樣的手臂。我順勢將他抱了起來，這感覺……真的簡直了！就好像懷裡抱了一團煮的稀爛的油麵筋，軟趴趴濕噠噠問題還有黏液。這味道，比下水道還提神醒腦。這小男孩輕的一點分量也沒有，被抱著很高興，兩隻小手不停的做著萬歲的動作。然後…那種無法言喻的黏液，就隨著他的擺動不停甩到我臉上。

  我真的…要吐了。為了不窒息死在這個地方，我不得不走幾步抹一把臉。

  「爹，姨娘她們欺負我娘，娘要是知道你回來了，一定會高興的。」

  「姨娘？」

  「對啊，爹有好幾個姨娘，我娘是第六個，她們都欺負她……爹…你說你喜不喜歡我娘？」

  「額…」

  「喜不喜歡？！」

  那小男孩的臉突然湊了過來，眼睛擠開了臉上那堆肉露了出來，是純白的，一點黑都沒有。他的兩隻手貼上了我的脖子，那感覺像是蛇纏著脖子一樣。

  「喜…喜歡。」

  「我就知道，爹最好了。」

  小男孩鬆開我的脖子，恢復剛才的模樣。可我的脖子上跟火燒一樣的疼，我雙手抱著他也不好動也不好查看。老闆在一邊看著我，然後嘖嘖嘖了半天。

  「這小東西挺凶，你說話可得注意點。」

  「不是，那你怎麼不來當爹？」

  「這衣服太醜了，不複合我的審美。」

  大…爺…的！

  「爹，你在和誰說話？」

  「哦~沒有，沒有，爹這…這想事情呢。」

  「哦，爹快走，娘在花園裡等著呢。」

  我扭過頭，想問，卻發現……老闆不見了…整個走廊里只剩下我和這個小男孩。

  人呢？？！！！

  「別怕，我還在，等會你會見到不少魂魄。別亂了分寸，說話小心。」

  「你怎麼能留我一個啊！」

  「我在她們早跑沒影了，你放心，有我在沒人動你一根手指頭。」

  我翻了個白眼，動了動脖子，示意剛才被小男孩掐了。

  「哦~意外意外，我那是沒注意，之後我注意。噓，之後別跟我說話了，免得露餡。你隨意發揮，到時候我自然會現身。」

  「餵…喂！」

  我怎麼攤上這麼個老闆！！走廊盡頭一個右轉，就走到了一個廢棄的花園。正好烏雲散開，月光照了下來。不看還好，一看嚇一跳。合著……一花園啊。小男孩鬧著要下去，我恨不得一把把他丟出去。不過為了命著想，我還是輕輕把他放到地上。他拉著我的手，讓我在那些魂魄中間穿梭，來到一座假山的後面。

  一股陳年腐肉的味道飄散出來，讓我不禁乾嘔了一陣子。

  「夫君…你終於來了。」

  一個只有半張臉的女人坐在假山下，頭髮像是被人給剪了，慘不忍睹。右手的小臂像是被什麼砸碎了，露出不少翻卷的皮肉和骨頭。一條腿正以奇怪的弧度彎曲著，應該是被人打折了。最可怕的，是她的臉。右半邊是個江南秀氣女子的容貌，而左半邊確是一幅被融化的模樣。五官了沒了樣子，皮肉糾葛褶皺，額頭更是露出白骨。

  我不自覺的蹲下身子，伸手擁抱了她，將那個小男孩也抱在了一起。我的意識還清醒著，可我的身體卻好像不是我的。突然，老闆現身手中一柄長劍向天一指。周圍的哭喊聲、尖叫聲、笑聲炸裂開來。刺眼的光芒之後，我再次睜開眼，卻發現地上躺著三個小年輕。我摸了摸自己，發現還是全乎的，差點要哭了。

  「好了…請出來吧，小朋友。」

  小朋友？難道那個小的沒走？！

  結果，從屋子裡出來的，是個很可愛的小女孩。齊劉海圓臉蛋兒，一雙眼睛很黑很黑。她穿著一身黑底花色的和服，手裡抱著一個十分精緻的球。她腳上穿著白色的襪子，踩著木屐……她向我們走過來，低了低頭像是行禮。

  「小朋友要是覺得寂寞，去六道交換所吧。」

  我下巴差點掉地上，老闆這是……招聘呢？

  「我是座敷童子，我屬於這裡。」

  「別這麼執念嘛，你看看這裡荒蕪人煙、髒亂不堪的對吧，再說了你的小夥伴兒已經輪迴往生去了。以後這裡可能沒人來了，你一個人在這裡，多無聊啊~這外面的世界好著呢~有花有草有山有水的，還有好吃好喝的，你還能有倆哥哥姐姐。待在哪裡不是待啊~你說是吧。」

  我無語的挑了挑眉毛，我怎麼覺得老闆像是哄小孩的狼外婆。

  反正老闆具體說了些什麼我沒聽到，最終我們在那個宅子裡幾乎待了一夜，在天亮之前小女孩終於同意跟我們走了。

  「好勒，我是千燈以後就是你老闆，這傢伙叫謝秋，以後是你哥哥。」

  「哥哥好。」

  「額…好好，你…叫什麼？」

  「我叫瞳瞳。」

  「哦…」

  瞳瞳跟我們離開的時候，那三個小年輕的臉色也好了不少，看樣子只是睡熟了沒什麼大礙。

  「這？」

  瞳瞳抱著球，漫不經心的說。

  「只是睡著了，沒有死。要帶走嗎？」

  「不用不用。」

  瞳瞳拽了拽我的褲腿，指了指自己。我歪了歪頭，沒明白，倒是老闆一把抱起了瞳瞳。

  「來瞳瞳，親親抱抱舉高高哦~」

  「不要，我要謝秋哥哥舉高高。」

  「誒？他髒兮兮的，你看我長得多好看，我還香呢，我抱好不好？」

  「不要！」

  瞳瞳的眼睛很黑，黑的不見底。偶爾笑的時候有小酒窩，皮膚白淨長得十分可愛。可被她盯著久了，就讓人心裡發毛。我怕這倆為了這個問題糾結到晚上去，乾脆伸手抱起了瞳瞳。

  「行了，大晚上被你們折騰一夜，我快困死了……」

  「你得精神點，這不白天還是你當班呢麼？」

  我哀怨的白了老闆一眼，大爺的！晚上被拖出來出差加班不算，白天還要我上班？我是人，我是個人好不好？

  「哥哥要睡覺，我可以。」

  瞳瞳的聲音脆生生的，很稚嫩。可說這話的時候很老成，一點也不像個孩子。我笑了笑，用手在她腦門點了一指頭。

  「瞳瞳需要……需要實習，嗯對，實習，實習通過了才可以哦。」

  「哦，那好吧。」

  千燈看著前頭一大一小兩個夥計，心情美麗。雖然座敷童子是流傳在日本岩手縣東北一帶的妖怪，俗稱座敷童。座敷童子生成的原因有許多，大多都是貧窮人家的孩子，在死前的願望是不想有人也如此不幸，死後所化成的妖怪。它會以小孩子的姿態附在家中，是個只能被小孩子看到身形的很老實的妖怪。傳說只要有座敷童子在，家族就會繁盛。也因為如此，常常有一些自私的家庭會請法力高深的法師，以結界困住他們，控制他們的自由。

  當年那個被溺死的小男孩應該見過瞳瞳並且成了朋友，瞳瞳想讓小男孩一直陪著她，就在全宅子人死絕之後用妖力將他們的魂魄留下了。被留下的魂魄總會重複一些生前的事情，所以才會有宅子一直鬧鬼的說法。

  而這個瞳瞳應該是當年抗日戰爭時，出現在這裡的。至於她為什麼會從日本來到這裡，又為什麼會留在這間宅子裡，這其中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千燈自然對這當中的彎彎繞繞也沒有興趣，他只要自己店裡有新夥計就行了。聽說座敷童子都很乖巧，看她跟謝秋相處的挺不錯，小元那兒應該也沒什麼問題。想到這個新夥計，千燈也有些惦記自己的老夥計…之前去墨重那裡並沒有發現…是知道自己在有意避開了嗎？

  千燈仰著頭，看著日出東方紅似火的美景，心裡卻依然煩憂。古叔…古天文，你如今身在何處呢？對你，是該殺，還是該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