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那年那月那天（上）

  我那真的是深深嘆了口氣啊……

  我還記得我下樓，看見了一個很復古裝扮的女孩。那一刻，可以說驚艷了時光。

  開叉的旗袍包裹著勻稱的身材，黑色蕾絲的小披肩墜著流蘇。領口的珍珠項鍊，和頭上黑色網紗的小禮帽，都是別樣的風情。

  白色的絲織旗袍上有著漂亮的黑色花紋，上面考究的繡著亮片和珠子。手腕上一隻碧玉的鐲子十分顯眼，一看就不是便宜貨。那玉蔥一樣的手指上，帶著一個小巧精緻的粉色鑽戒。

  「你好，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擾你休息了？我看店門沒關，就擅自進來了。」

  「沒什麼，請坐。」

  她的身姿婀娜，坐下後從小挎包里取了一包煙，是細支的女士香菸。她熟練的點菸，隨後輕輕的吐出了一個煙圈。煙在她的手上，顯的那麼風情萬種。

  她就像是活在民國的女人，優雅嫵媚還有些麻將桌邊的慵懶風情。她將手裡的鐲子摘下，用絲巾墊著推到我面前。

  「這件東西，是一九五六年屬於我祖母的。送東西的，是當時的一個特務處長。他們之間，發生了一些故事。我最近才知道，在那些遺留的物品里還發現了一封我祖母留下的信。我把信也帶來了，你可以看看。」

  我接過信封，小心翼翼的打開。

  信紙泛黃脆弱，似乎用力些就會破碎。信紙上的字跡有些模糊，隱約看得出是藍黑色的鋼筆字跡。從落款和字跡來看，信是女士寫給一位男士的。

  『吳，這是我最後一次寫信給你。我們，彼此都錯了。現在，應該結束了。也許你會拿到寫封信，也許不會。

  但，吳，謝謝你。

  這個鐲子，代表著我們的過往，代表著瘋狂的執迷不悟，代表著欲望和執念。

  但願，我們從沒有相遇。

  邱雯。』

  隨後，她又遞了一本陳舊的日記。

  「具體的，你可以看看這個。我想，這可能是一輩子不會被公布的東西。這件事結束之後，我也打算燒了日記，忘記這一切。」

  ——

  邱雯是話劇社的社長，她熱愛演戲，她熱愛生活，嚮往自由。是個敢愛敢恨，明快爽朗的女孩。邱雯的美，是那種古典優雅的美麗。是那種東方的美，令人印象深刻的美。她父母是經商的，在當時的環境下持有外交赦免權。雖然受到了日本人的打壓，但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邱雯從小無憂無慮，有點大小姐脾氣，但也並不影響她有幾個生死之交。

  邱雯從話劇社回家的路上，被日本兵調戲了。他們彼此推搡之中，邱雯打了那個日本兵一巴掌。那個日本兵本身喝了酒，被打了惱羞成怒。對邱雯上手就打，一個姑娘被打斷了鼻樑骨、眉骨，肋骨也被踢斷了一根。在邱雯彌留之際，她看見日本兵用刀對著她。

  可想像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反而是一股熱熱的東西噴到了邱雯的臉上。那東西有點腥，有點黏……是血。

  那個企圖侮辱她，又毆打她的日本兵，被人……割了喉。而動手的人在燈光下顯出模樣，是追求了她兩年的方澤。

  方澤是話劇社的社員，是個斯文有禮謙遜的年輕人。他很愛國，很熱血，是個很有志氣的年輕人。

  「邱雯……邱雯…你沒事吧…邱雯？」

  一起出現的，還有三個人羅梅、馬淳和楊天都是話劇社的。這幾個，都是她的學弟學妹。

  「邱學姐!你沒事吧，你流血了。」

  「方澤……你…你殺……怎麼辦？要是被發現了，我們就有麻煩了！」

  方澤把邱雯抱起來，回頭看了那日本兵一眼。

  「我們處理掉！他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死有餘辜。」

  「行，你怎麼說，我怎麼做！來，馬淳…馬淳！別愣著，沒聽澤哥說嘛？把這個動邱學姐的垃圾，處理掉！」

  「怎……怎麼弄啊…那麼大個人……」

  羅梅皺著眉頭想了想，有了個好主意。她主修化學，這下子有用武之地了。

  後來，邱雯康復後問過羅梅。但是羅梅神神秘秘的不肯說，就說過程挺噁心的，不知道也就算了。邱雯很感謝方澤，但兩個人始終沒有捅破那層紙。但是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是一對情侶。

  後來，戰爭的局勢越來越差。方澤就加入了一個抗戰組織，他們要刺殺一個重要的人物，是偽政府里的要員，姓吳。而那個人，有過度防範心理，所以……需要一名女性作為情報人員接近吳先生，獲取相關重要情報。

  所以……方澤找上了邱雯……羅梅不是不可以，只是……邱雯更聰明謹慎，也更漂亮更有太太的風範。

  就這樣，邱雯做了頭髮，買了衣服首飾……甚至學會了抽菸、麻將和交誼舞。

  然後，她成了雯太太。

  邱雯接近了吳先生的太太，跟吳太太成為了牌友。她們一起打牌、逛街、聽戲，她們討論局勢、生活、珠寶。

  但吳先生從沒接近過她。

  就在邱雯以為計劃失敗，組織也決定撤掉她的時候。吳先生……在黑暗的房間中，強行……得到了她。以極其粗魯的方式，並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一個傷痕。

  邱雯永遠記得那天，她記得那份屈辱、那份痛。她記得吳先生的話，冰冷的。

  「你……是我的了。」

  那之後，吳先生去南京出差，七天沒有露面。邱雯有一刻是矛盾的，她希望這個惡魔永遠不要回來，又希望他回來，這樣她的犧牲才真正有意義。

  後來吳先生回來了，對她依然不冷不熱。四天後，吳先生的秘書給了她一把房間鑰匙。並且開車帶她來到一棟別墅，這間屋子……就是他們日後的糾葛、罪惡。

  邱雯成了吳先生的人，背著吳太太的。

  吳先生一直很謹慎、很小心。從不讓她靠近文件、辦公室、和一切他認為要緊的地方。邱雯沒進過吳先生的房間、辦公室、甚至是他的車。

  但邱雯將能打聽到的一切，都報告給了組織。

  而吳先生，對她……也越來越不同。只是……沉淪在…某種事情上的時候。

  吳先生帶她去餐廳、電影院、百貨、舞廳……後來，吳先生帶她去了她的學校，去了她的話劇社……

  邱雯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很平靜。

  「你不怕嗎？」

  「我怕。」

  「雯太太……哦，不，邱雯。你在為誰做事？」

  「我……我不能說。」

  「組織紀律，我懂。你們組織的人，嘴都很嚴，都是硬骨頭。我現在應該抓住你，關進地下審訊室，撬開你的嘴，問出你的上下線。」

  吳先生一邊說，一邊把手放在邱雯的腿上。隨後，他的雙眼中，閃著奇怪的光芒。

  「可邱雯，你知道嗎？我腦子裡，只有我們一起……瘋狂忘我的時候。我可能瘋了，你說呢？」

  「我不知道。」

  「我們就保持這樣，我不會動你……和你的那些同學。」

  「為什麼？」

  「別問我，我不知道。」

  他們還是一如既往，偷偷見面……一起瘋狂忘情…再後來，吳先生請她辦事，送一份重要的文件。

  邱雯拿著那份文件，有些惶恐，她不懂這個男人的想法。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去吧，我不會讓你死，你可以相信我。」

  「如果，我把這個交給了組織……」

  「那是你的決定。」

  邱雯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出了門，吳先生給的地址是一家咖啡館。而她要找的，是一個外國人。在文件交出去的那一刻，邱雯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外國人給她的，是一隻碧玉的手鐲。

  這一切，都讓她痛苦萬分……掙扎矛盾，羞愧懊悔。這一切，將邱雯淹沒吞噬，牽引著她再次回到那間屋子，躲進了吳先生的懷抱。

  當吳先生第一次吻上她的時候，邱雯知道……她和眼前的人…都瘋了。

  後來，組織要求邱雯將吳先生引出來，執行刺殺計劃。邱雯看著方澤的臉，看著那幾個救她於生死的朋友，同意了。

  邱雯出門前，給吳先生整理了衣衫，打了領帶。替他擦亮皮鞋，為他整理頭髮。就像一個真正的妻子，挽著他的手臂。

  「你真漂亮，今天去哪兒？」

  「陪我喝下午茶。」

  「好的。」

  她將吳先生帶到了指定地點，兩人面對面坐著。邱雯一直盯著牆上的鐘，一直四處查看。她看見了方澤，也看見了……那把槍。她的心刺痛起來，看著對坐優雅紳士的男人。

  最後，她喝了一口咖啡，用顫抖的聲音告訴吳先生。

  「快走……」

  「什麼？」

  「快走…」

  吳先生很快反應過來，給了她一個微笑，就快速的離開了。

  刺殺計劃失敗了，沒有人怪罪邱雯。從此她失去了吳先生的消息，離開了那個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