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愛你的陌生人

  今天的客人，是一位七十五歲高齡的老爺爺。曾經有人說過，白髮是老年人的冠冕。他就是這樣的……

  「你好小伙子，我得了胃癌，已經切了三分之一，再治也沒啥希望了。跟我同一個病房的小年輕，三十歲不到也是胃癌。我想著，能不能拿我的命換他健康。」

  「您還有三年的壽數，依照我們的規矩只能給他三年的健康。」

  「應該也差不離，他是初期，興許沒多久就好了。」

  「老人家，你和那個小年輕是什麼關係？」

  「沒關係，就同一個病房的。小伙子人挺不錯的，比我那兩個兒子厚道……胃癌這病，我知道。好人不該受這苦，所以我就找到這兒來了。您給幫幫忙，好吧？」

  我一愣，看著眼前這個挺精神的老爺子。陌生人？拿自己的命去換一個陌生人的健康？我怕不是聽錯了吧。老爺子似乎被我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哆哆嗦嗦從懷裡取了個懷表出來。看樣子是個老物件，不過保養的挺好，還能正常運作。這表上有花紋，透明的玻璃蓋子上有劃痕，但還能看得清。

  「這，這東西好幾年了，算是個傳家寶。我把這個也加上，你給那年輕人再加一點時間，好吧？」

  我伸手接過來，發現表背後有一行刻字，是英文的。

  「這是？」

  「哦哦，這是……這是二戰時候，一個老外送給我爺爺的，我也不懂，這刻的啥？」

  「永遠的朋友。」

  「哦哦，挺好的，小伙子，你再幫我加點時間好吧……」

  「行，老爺子，這東西你確定給我們了？」

  「恩……給了吧，什麼傳家寶也沒人命要緊啊。」

  我看得出老人對這東西挺不舍的，心一軟，乾脆就沒要。

  「不不不，拿去的，要拿去的。老頭子不好叫你吃虧的。我雖然不是生意人，可道道還是懂得。你放心小伙子，我個老頭子拎的清的。」

  達成協議需要客人的姓名，可老爺子只記得人家的病號，不記得人家姓什麼叫什麼。他挺著急，額頭上冒了汗，手也有點抖。像是怕我反悔，一直拉著我的手。

  「我得想想，我能想起來的。」

  「老爺子沒事，我送你回醫院，順便確認一下子。」

  「好好……太謝謝了，太謝謝了。給你添麻煩了小伙子，真對不住。」

  「沒事的，我順便出去溜達溜達。」

  我扶著老爺子，他拿著拐棍。他的胳膊很細，沒什麼肉。興許是老了，也直不起腰，腿不太好，走路有些吃力。他身上是一件駝色的針織衫，胳膊肘有兩個顯眼的補丁。裡頭就是一套藍白條的病號服，很單薄。好在今天天不冷，也沒什麼風。

  「老爺子，這都十一月了，出門多加件衣裳啊。」

  「我這……誒…會的會的，今天出來的急。咱們快些走吧，回去晚了被護士查房我可就有大麻煩了。」

  「老爺子，你醫院在哪兒啊？」

  「就是XX腫瘤醫院，可遠著呢。」

  「這麼遠？走過來的？」

  「恩……這，這齣門急，沒往兜里揣錢…」

  「老爺子，咱們打個車吧。你看你病房要查房，我這兒回去晚了也不好，這錢我來出。」

  「不不不，不好這樣的，我這……我…我回去給你，咱們對半。」

  「行，走吧老爺子。」

  這一路車程二十六分鐘，老爺子一直給我講他的兩個兒子。說大兒子是個醫學博士，在一家什麼國際醫院做主任醫師。小兒子呢，從小讀書不好，後來就經商了。說是在一個世界五百強工作，一個月也得一兩萬。說兩個兒媳婦孝順，每個月都來看他。說兩個孫子學習好，又聽話乖巧。

  「現在的日子是真好啊，出門不帶錢光一個手機就行，這以前都不敢想。可惜我老伴死的早，沒享到福。就去年，肺癌走的。也怪我，年輕的時候老讓她抽二手菸，誒……走了也好，不然就醫院等死，這日子能開心到哪兒去。」

  我聽著，又看著老爺子的臉色，總覺得他說的未必全是事實。

  到了醫院，在樓下急診我就被人滿為患的大廳嚇了一跳。走廊里、茶水間門前，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病床。還有些120急救就在門口排著等，病人們在休息區閒聊掛水。一股消毒水裹著血腥氣的味道，伴隨著生理鹽水瓶子的丁零噹啷。嘈雜中，只有醫務人員們面無表情。你罵也好，叫也好，他們都是平靜的。也許是看慣了生死，也許是疲於應付。

  「這些護士最苦了，天天三班倒不說，遇上那些雞蛋裡挑骨頭的，可有的苦呢。」

  「所以老爺子不要總往外跑，她們也不好做。」

  「你放心，僅此一次，這……下不為例！」

  過了急診，到了醫院的花園。綠植景觀還不錯，可惜到車停的到處都是。走在人行步道上，聞到的全是汽車尾氣。

  到了住院部大樓，排電梯的人從裡面一直排到了外面。老爺子穿的少，兩個手揣在兜里，縮著脖子說道。

  「今兒這人少，是咱倆運氣。」

  我探了探頭，前面怎麼看也有四五十號人在排隊，這是人少？這樓一共四部電梯，一部手術室專用的，一部醫護人員專用的。剩下並排的兩部，分別停靠單數和雙數樓層。我看老爺子冷的臉都泛紅，就在樓底下倒熱水的地方給他倒了杯開水，想給他暖暖。才離開一會兒，回去的時候發現一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正和老爺子爭執著什麼。

  「你一天天在想什麼？你以為這個醫院床位這麼好弄的？你不老老實實待著，滿世界瞎跑什麼？你這外面要出了事怎麼辦？作為子女，我們都是要為你負責任的，我工作那麼辛苦，你能不能別給我添麻煩！」

  「我這，我這不是回來了嘛，下回我就老實待著，再也不亂跑了。對了，兒子……有人送我回來的，這車錢……」

  「什麼錢？他要送你的，他出錢是應該的。別外頭什麼人你都搭理，回頭騙你棺材本！」

  「不會的，小伙子是好人。這車錢咱們說好對半的，沒多少就十來塊錢。」

  「你不會走回來？坐車……坐車你死車上了他負責嘛？趕緊給我回去！我要去上班了，下午還有個重要的手術。」

  「那……那行，你去吧。要是空了，帶著貝貝來看看，我有三個月沒見著小傢伙了。」

  「你當醫院是什麼好地方呢？來來往往這麼多人，你知道他們一個個都什麼病？貝貝才幾歲，免疫力又差。你得為我們考慮考慮，為你孫子考慮！」

  「知道了，你忙去吧。」

  我站在那兒，有些尷尬。我想著還是避開，過一會兒再走過去，可還是讓老爺子看見了。他先是一愣，隨後一手撓著頭笑了笑。

  「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那是你大兒子吧，看起來……挺好的。」

  「恩，他忙，做醫生的難免有顧不上的時候。肯定是護士發現我不在，給我兒子打電話了。他一天有五六個小時在手術台上，脾氣……難免暴躁點，平時還挺好的，真的。」

  老爺子說完，就低下頭再也沒看我。這話，他也只能拿來安慰自己。大兒子當著這些人的面，跟訓兒子一樣訓這個一大把年紀的老人。真是讓人又氣又無奈……看老爺子的樣子，恐怕那個小兒子也不是個省心的。這一生的辛勞，到頭來面對這些……真是，令人唏噓。

  到了病房，老爺子脫下針織衫就回床上去了。隨後隔壁床的年輕人倒是好心，給他打了一壺熱水，還給留了些醫院的流質食物。

  「老爺子，又偷溜出去了？你可別再跑了，你小兒子剛來過，那派頭……把整個樓層的護士都罵了個遍。你那個護工小孫，被他辭退了。小孫也算是醫院的老人了，被他罵的實在難聽，說是不跟你告別了。老爺子，沒事啊…我還在呢，他們都不管了，我管你！」

  應該是這個人了…我跟老爺子對視了一下，老爺子笑著點了點頭。

  我暗暗記下這個年輕人的名字，準備離開的時候年輕人追了出來。

  「這老爺子平時節約的不行，去找你八成又是走去的。他那倆兒子也不是東西，占了老爺子的房子，把著老人的銀行卡。不給吃也不給穿，醫院的錢也給的不爽快。他身上沒幾個錢，過來的路費八成是你給的。我跟他是熟人，他的路費我替他給了。」

  「不用，一共沒幾個錢。」

  「誒~話不是這麼說的，人呢不好叫別人吃虧的。你收著吧~這年頭掙錢也不容易~」

  「那行，謝謝，我收下了。老爺子……就拜託你多照顧了。」

  「放心吧，那倆兒子沒用，還有我這個乾兒子呢！」

  「恩。」

  我看著他倆笑呵呵的樣子，不禁嘴角也跟上往上揚了揚，只希望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