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鍵盤俠（上）

  「老闆？」

  「嗯……」

  老闆手裡……正在打毛線…而元祖宗跟地上的毛線球玩的不亦樂乎。

  「古叔……」

  「這事兒你不用再問了，要是他想回來總會回來的。」

  「嗯。」

  我看著他一雙漂亮的手，上下紛飛，不到一會兒工夫一條藏青色圍巾就織好了。除了詫異，還有無語。你說這麼大的一個大佬，怎麼學的淨是些雞毛蒜皮的技能。有時間學學電腦技術、學學編程多好。哎…娘里娘氣的。

  才想著，我光溜的脖子上就多了一根圍巾。

  「別說我一天到晚就是個天坑，你看看，我這兒還有公司福利呢！」

  我順手摸了摸圍巾，突然很想打他，不知道為什麼。嗯……可能是天氣乾燥，肝火旺的原因。

  我本想問問是不是他進我房間給我迭的衣服，想想這話題本身就讓人不自在。加上元祖宗還在，我還是默默的閉嘴了。我隨著老闆的視線看了看門外，門前的那顆桂花樹早就沒了香氣，光禿禿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氣溫驟降的原因，街上的人走路都慌慌忙忙的。草黃了、葉落了，探個頭出去被一股子冷風又給颳了回來。

  這蕭條的景象，想心情好些，也很困難。

  老闆說這幾天店裡缺人，他會在店裡守著。而元祖宗見了他總是不自在，乾脆決定休年假，回妖界去過幾天安生日子。於是，六道交換所里只剩下了我和老闆兩個。我本來也想給自己放個長假，可誰敢跟元祖宗搶，只能老老實實鋪子裡蹲。入夜，換老闆夜班。他是不怕冷，大門敞開，就穿了一件風騷白襯衣，還喝紅酒。我這個弱小的人類已經不行了，哆哆嗦嗦就回屋鑽進了被子裡。我從床頭取了一本竹簡勸學，才看三個字，就聽見老闆在樓下催命。

  「謝秋，下來！」

  我裝著沒聽見，依依不捨的又磨蹭了幾分鐘。

  「謝秋！」

  吾命苦如狗……

  我穿了件珊瑚絨睡衣跑下樓，見一個大約只有十六歲的姑娘和老闆對坐。正奇怪呢，老闆一把拽過我，往椅子上一按。

  「今兒你值夜班。」

  「啊？」

  「啊什麼啊，招待客人。」

  「哦……」

  古叔……你在哪兒啊，你快回來吧……我真的太想你了。

  「姑娘，所求何事？」

  那女孩的注意力很不集中，像是在想什麼要緊事。我說了幾遍，她才反應過來。

  「我想死。」

  她的聲音綿軟無力，很拖沓，好像說話是一件很費力的事情。人長得嬌小可愛，臉有點嬰兒肥。空氣劉海下一雙眼睛像死水，一點生氣也沒有。要不是她能走能動能說話，我真會懷疑她是個死人。她的手一直縮在袖子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冷。我起身，把大門關上。給她倒的熱牛奶都冷了，她也沒喝一口。

  人的生死本就有天定，有命數。我們雖可以交換壽數，卻不能直接取人性命，畢竟陰府那邊也不會做睜眼瞎。

  「姑娘你……」

  「我好累，我覺得做什麼都很累，就連吃飯……我想到要咀嚼、要吞咽，我就覺得很累。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可網上……網上所有人都在說我不對、說是我自己不好才會遭遇這種事…我不知道，真的是我錯了嗎？我做錯什麼了？為什麼……為什麼那些不認識我的人，要這麼對待我。我不想活下去了，我一想到……還要活下去面對這些指責，我真的……真的……受不了了。太可笑了，太可笑了不是嗎？清白被毀沒有打倒我，那些流言蜚語比動手的壞人還要惡毒可怕！」

  她說這些的時候，沒有哭，也沒有聲嘶力竭。就像是再說別人的事情，冷靜的可怕。可她的身體卻一直再顫抖，手指放在嘴唇邊，一直拼命的咬著指甲。她的指甲已經很短了，現在更是被咬出了血。

  我大概知道怎麼回事了…網絡鍵盤俠幹的好事。姑娘是最近一起案件的受害人，而多事的媒體將整件事的始末都整理公布到了網絡上。當然也許是好心想譴責那個幹了蠢事的未成年，但網絡這東西誰又說得准。原本，評論還是在正常的範圍之內。可是漸漸的，有些人就賤賤的了。評論的方向開始改變、扭曲，更多的注意力被放在了姑娘的穿著上。

  「是她自己不好吧……這都什麼天氣了，還穿這麼少。」

  「就是啊，為什麼別人沒事就她有事。」

  「沒事瞎露，活該吧。」

  而這些話，已經算得上文明。有些話，像是咬了一半蘋果發現一半蟲屍一樣。吞下去噁心，吐出來也噁心。

  姑娘將她的微博打開，在她哭泣表情下留言的，都是污言穢語。甚至有些人，留下了電話，想要一些刺激。

  姑娘將衣袖撩開，露出一雙纖慘白的雙臂。但上面遍布了縱橫交錯的傷痕，手腕處更是被紗布重重的裹住。

  「我試了好幾次……每次都只是失血過多，每次我都能從醫院醒來出院回家。可我面對那些的勇氣卻越來越少，我甚至不再憎恨傷害我的學長，而開始恨這些不知情卻肆意胡說的謠傳者。」

  她將額頭的劉海擼開，湊過來讓我看。我隱約看到了幾個字，是的，用刀刻下的。

  「自取其辱……這不是惡人留下的，是我的同班同學。他們相信，相信我是不正經的，相信我是有意勾……所以，他們在嘲笑中，在我的額頭上，刻下了這種東西。事後，每個人賠償了五千元，就了事了。甚至我的母親，甚至生我養我的人，她都開始嫌棄我。她已經，一個月沒有回家了。」

  她喝了一口冷透的牛奶，隨後立刻吐了出來，她跪倒在地上拼命吐……直到吐出酸水膽汁……

  「姑娘？！」

  我抱起她，才發現她輕的像一片羽毛。

  「我…得了厭食症，其實就算不來這裡我也活不長了。這個世界太髒了，我下輩子……不，我不要下輩子。當個貓，當個狗……都比現在好。」

  「姑娘……也許你可以要那些人的手。」

  「手？」

  「他們用手敲擊鍵盤作惡，那就剁掉他們的手。」

  「手……剁掉…恩……挺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謝謝你，你說得對，用手作惡就剁掉他們的手…我知道一個人，他在校園論壇上發過我的……那種照片，還罵我，說我做那種買賣。對，是的，他！我要剁掉他的手，代價呢？我要付出什麼代價？」

  「你不想要下輩子，死後魂魄交給我吧。」

  我一愣，不由得捂住了嘴，我說什麼？！一陣眩暈後，我居然和這個姑娘達成協議了！

  不對，不是我！

  『我就是你。』

  「你不是！」

  『或者，讓她自己去剁，這樣的報復會比較快樂？』

  「不是！你根本不懂人性！如果她動手，那她和傷害她的有什麼不同？」

  『本就沒有不同……人，都是一樣的。』

  我腦海中的聲音消失了，我渾身濕透了，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是千陌……剛才是他占用了我的身體，向那個可憐的姑娘收取了高昂的代價。

  該死的！

  「老闆，我出門一下！」

  「誒？！你小子大半夜幹嘛去？誒？！幹嘛去啊！！」

  千燈追到門口，月光下一個影子已拉的很長。他不由得嘆了口氣，點了煙卻沒抽幾口。方才，他分明聽見千陌的聲音。看來，是禁錮鬆動了。要是千陌完全甦醒，謝秋就會作為祭品被獻祭。謝秋的血肉之軀會被硬生生打碎，揉捏重塑。隨後，成為千陌的肉身，而這位混沌惡神將重生於世。

  那時，謝秋……將不復存在。

  千陌已不是混沌中初生時的模樣，心智也更為冷酷剛硬。若是醒了……蒼生、六道……又會怎樣？不，不能如此，不該如此。千陌絕不能醒，因為……謝秋不能死！

  千年前，謝秋本是無欲無求之人，是唯一生於神無之地凡人，與他雙生的還有個妹妹。是他，是千燈一時玩心，害了謝秋的妹妹謝玲瓏。她因愛，生妒。親手殺死了家中丫鬟無夢，連帶著無夢肚子裡不滿三個月的孩子也共赴黃泉。謝玲瓏重罪難逃，瘋癲墜崖。死後墜入陰府十八層深淵，日日受地火焚身之苦，為救妹妹玲瓏輪迴，謝秋與千燈做了交換。從此，謝秋就成了千陌魂魄的宿主，失去記憶，生生世世被六道交換所約束。不老不死，脫出六道，成為一個特殊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