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陰陽眼

  她的眼睛，是從那件事之後，出的問題。

  那天文秀秀跟小朋友出去玩，天氣很熱，幾個小姑娘去了河邊。夏季河邊的雜草有半人高，對她們這些小朋友而言，這草可以捉迷藏。她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子，胸口有一對企鵝的繡花。一條鵝黃色的短褲，露出兩條腿。天氣太熱了，連那頂遮陽帽她都不願意戴。

  文秀秀氣極了自己，要是剛才猜拳沒輸，自己也不會大太陽站在這裡當警察。她們這些女孩子管捉迷藏，叫警察抓小偷。警察需要在原地數數，數到二十才可以出發去抓小偷。小偷可以到處躲藏，警察只有找到全部小偷才算贏。要是警察放棄了，可以吹身上的哨子，沒被抓到的小偷就算勝利了。

  文秀秀用手摸了一把額頭的汗，真是的，熱死了。當小偷的就好了，可以躲到陰影里。說不定還能下河去玩水，抓蝌蚪。

  她一聲聲數到十八，偷偷睜開眼看了看，周圍早就沒人了。於是她偷笑著，找了個樹蔭坐下。

  這個天太熱了，她都不想動，現在要是有根甜甜的棒冰就好了。也不知道爸爸下班會不會買西瓜回來，無籽西瓜就好了。

  她一個人坐在樹蔭底下，托著臉想，想著想著就開始困了。本來她都是睡個午覺，下午三四點才出來玩的。可今天午飯吃的晚了，那幾個瘋丫頭又喊的急……她可太困了…樹蔭下頭的草不長，用手按上去不硬還有點毛茸茸的。這會又吹了點涼風，乾脆就地一躺，拿帽子墊在下面當枕頭，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睡著睡著，她聽見邊上有人。她想坐起來，可怎麼也動不了。奇怪了，明明睡醒了啊。不管她怎麼掙扎，她就像是長在了這片草地上，手指都抬不起來。

  難道睡抽筋了？她經常有這個毛病，睡覺不老實睡姿也不好，睡久了就會抽筋。一抽筋，不僅疼，還動不了。

  文秀秀以為自己又抽筋了，乾脆就不動了。反正過一會就能好的，下次她再也不要睡在草地里了，感覺身上好癢，肯定有蟲子。這個蟲子還很大從脖子後面一路爬到她臉上了。

  唔……好噁心。

  文秀秀剛想伸手去打，卻發現有什麼東西舔了她一口。濕噠噠的，粘糊糊的，還有……小顆粒…啊！好噁心啊！

  什麼東西呀！

  她驚叫了一聲，居然坐起來了。眼睛上涼涼的，摸上去還有些濕濕的。湊近一聞，有一股說不上來的味道。

  可能是被路過的狗狗舔了。

  文秀秀沒多想，找到小夥伴瘋玩到晚上天黑才回家。本來有個小夥伴跟她一路的，但那個女孩今天要去外婆家，於是這一路就只有她自己一個人了。

  再熟悉的街道全黑下來，也嚇人。文秀秀哆哆嗦嗦的往前走，動不動就回頭看看身後。她老覺得，有東西跟著她。她的家離玩耍的地方很近，就那麼兩個路口。可今天她走了好久，也沒看到家門。是自己迷路了？不可能啊，這路自己每天走，閉著眼睛也能找到的。

  好奇怪啊……文秀秀走累了，蹲在牆角休息。她發現地上的影子，很大，而且有兩隻手。她害怕起來，自己是蹲著的，手都沒伸，那這兩隻手……是誰的？！

  她很害怕，怕的渾身哆嗦。可越是這樣，她就越想知道身後是什麼東西。於是，她回了頭……

  背後……什麼也沒有，只有一根電線桿。文秀秀鬆了口氣，以為自己看花眼了。她回過頭準備繼續走，卻看見自己眼前有一條腿。是的，一條腿，像是一個年輕阿姨的腿。她不由得抬頭去看，這一幕她一輩子無法忘記。

  那是個阿姨，很年輕，但是下半身血淋淋的只剩下一條腿。那個阿姨的臉，很白……嘴唇很紅，一開口還掉了很多白色的東西，是……牙齒。

  「姑娘，迷路了？你往那邊走，就能出去了。」

  文秀秀很怕，她怕的要死，連叫都叫不出來。可她還是照著這個阿姨的話做了，走了一會兒真的就走出來了。

  她不由得回頭看看，那個路燈下，那團黑色的影子似乎在揮手。

  可能，那個阿姨是好心……就是，長得有點嚇人。

  後來文秀秀漸漸意識到自己看到的是什麼，她覺得很新奇，就很朋友，家人說。但是除了她，沒有人看得見。父母總是皺眉唉聲嘆氣的安撫她，告訴她一切都是幻覺。而朋友……

  「騙子！」

  「撒謊精！」

  「吹牛大鼻子！」

  那之後，文秀秀就沒有朋友了。後來升上小學，班級里都覺得她是怪人。女生們嘲笑她穿的土，男生罵她是撒謊精大騙子。後來，她就只跟她眼中的朋友聊天了。

  「他們覺得我是怪物，他們看不見你們，就覺得你們不存在，這沒有道理。空氣也是看不見的，可它確確實實存在啊。對吧……」

  「可他們跟你是同類，而我不是……」

  這個男孩是出車禍死的，文秀秀見他的時候覺得他在馬路中間站著，很可憐就去拉他的手。

  男孩跟她同齡，一直不開心。文秀秀以為是死的太疼了，可後來接觸久了才漸漸明白。男孩的不開心，是因為他死了，而文秀秀……還活著。

  怨念、嫉妒就這樣慢慢的滋長，直到那天……

  那天文秀秀被同學欺負，坐在小河邊哭。男孩突然出現了，什麼也沒說，就這麼陪著她。一直到天黑，一直到文秀秀不哭為止。

  「謝謝你……謝謝你陪著我……」

  「你真好……」

  「？」

  「我說你活著真好，你看……你哭出來的，是透明的。」

  「誒？」

  「你看……我哭出來的…」

  「藍……藍色的。」

  文秀秀有點害怕，她覺得這個男孩跟以前不一樣了。她慢慢的往後退，一下子站起來就要跑。可沒跑幾步，就重重的摔倒在地上。膝蓋磕破了，出血了。

  好痛……但是…文秀秀低頭，看見那男孩整個身體隱藏在草地中，只有半個頭和一雙手露在外面。那手冰涼冰涼的，死死捏住了她的腳踝。

  「疼……疼！」

  「你看，真好，你還會疼……我已經不會了，再也不會了。就算這樣……」

  男孩一把拽下了自己的頭，露出蒼白的脖子和血管。

  「你看吧……就算這樣我也不會疼……為什麼我死了，你還活著呢？你跟我一起吧，我帶你走。你活著……一點也不開心，是不是？那我……帶你走！」

  「不……我不要，不要！」

  「你不是我的朋友嘛？我們是朋友吧……」

  「是朋友，但是……但是…我不要死，你放開我……我不要死！」

  文秀秀的叫喊聲引來了在河邊釣魚的老伯，老爺子看見個女娃娃哭的那麼凶，又看見膝蓋有血，只當是她摔了一跤哭鼻子呢。

  「好了，丫頭，沒事了沒事了。摔破了點皮，過幾天就好了，放心吧。」

  那天之後，文秀秀不僅躲著人，也開始躲著鬼。她害怕了，人、鬼她都怕。

  直到她長大以後，她才明白，其實人和鬼是一樣的。都有害怕的事，執著的事。那個男孩，是寂寞了。如果當時自己沒有因為害怕而離開，會不會就不一樣呢？

  她到現在還記得，男孩最後的眼神……失望、悲哀、歉疚的眼神。她想要了解它們……她不想再那麼懦弱，那麼膽小。

  可那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鬼了。哪怕她冒著全家人的反對，當了個天天跟屍體打交道的法醫……也再沒有見過了。什麼大半夜削蘋果，點蠟燭，一個人去陰暗的房間數數……見鬼十法她試了遍，可還是沒有用。

  為了這個案子，她整整熬了兩天一夜，餓得頭暈眼花、前胸貼後背。可沒想到，在這個人的身後看見了!雖然只有半個，雖然很淡……雖然很血腥，很恐怖，但是她看見了！

  一激動，走的又急……就兩眼一抹黑了。

  「所以，你們六道交換所要是招人，你就把她帶走吧。這工作狂人，警局都受不了。」

  「不是，你們不要就丟給我？我們不收人，起碼我說了不算啊！」

  文秀秀醒過來的時候，就聽見傅警官和這個人在爭執。她的腦子還有點懵，肚子倒是清醒了……

  「咕嚕咕嚕……」

  我扭頭一看，發現這個靦腆姑娘醒了，臉還紅的不行。看她那尷尬的樣子，不禁……笑出了聲。

  「要是餓了就起來吧，正好點了外賣，粥可以吧？」

  「額……恩…謝謝……」

  這姑娘聲音跟蚊子叫似得，長得小巧又秀氣靦腆，怎麼……就是工作狂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