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詩人的世界（上）

  最近小元開始寫網絡小說，是的，一隻千年的九尾貓妖，正在寫一部穿越總裁文。我看著她每天抱著筆記本電腦，構思各種情節我就不自覺的想跑。畢竟，元祖宗沒有見過什麼霸道總裁，就拉著我各種演。稱她是戲精，一點沒毛病。

  「謝秋，你就沒有金絲邊的眼鏡和西裝嘛？」

  誰會有那種東西……

  「啊！對了，我記得老闆之前有一套在乾洗店，我去拿回來！」

  哈……

  「小謝啊，你說這丫頭什麼時候能記起咱們倆？」

  古叔遠遠的看著她跑出門，然後被屏障擋了回來。罵罵咧咧的小元又開始拆牆，磚頭草皮滿天飛。我一個後退，躲過了飛來的碎石頭。又一把拽著古叔，躲開了一塊草皮。

  「我也不知道，她記不記得也不要緊。我們三個日子還長著，怕什麼，沒了以前有日後不也一樣？」

  「只怕……你們還有，我這把老骨頭…等不著了…」

  「啊？古叔你說什麼，啊！這丫頭，你把那尊石獅子放下！那是古董！！」

  後來在戲精元祖宗的要求下，我照著她那個小說磕磕巴巴演了一回霸道總裁，到現在我的胃還不舒服，總覺得犯噁心。她天天抱著筆記本跟我念叨自己的點擊率、推薦票還有收藏。自從她簽約之後，她更加瘋狂，除了吃喝拉撒，招呼客人都抱著筆記本。作為一個資深的優質員工、前輩，我必須好好的提點、為她著想……

  「我說，上班時間不要玩電腦。」

  「恩？！」

  「太……太燙，對電腦不好。」

  「哼！」

  哎，好男不跟女斗，我心寬不跟小姑娘計較。

  「哎西八，這個人真的超煩的。」

  「怎麼了？」

  「沙雕網友，你自己看吧，但別動我的存稿，否則老娘弄死你！」

  「是是是，不動不動元祖宗。」

  我小心翼翼的打開了她剛才Q群的界面，這似乎是個作者群，有簽約的也有沒簽約的，零零總總有好幾百號人。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有好些是網文作者的專業術語。當然大部分的聊天都是各種胡扯，他們稱之為水群。有閒工夫不碼字，扯家常。當然也有正經人，比如元祖宗很反感的這一位。看頭像應該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但是說話的語氣倒像是個三百歲的。別人都在霧草、哎喲我去，聊劇情走向、聊角色刻畫的時候。他在那裡，感嘆人生。不是一般的感嘆，是那種……畢卡索式感嘆，抽象、難以理解、又……特別裝13的感覺。

  這位仁兄在群里大肆宣揚他的詩，是的沒錯，他的詩。居說是以他自己的生活作為藍本而創作的，九字詩歌。不說理解，就是看懂都花費了我大量的腦細胞。隨後他就開始長篇大論，談人生。說自己是個苦孩子，家裡窮。然後說自己王者打排位，沒有女朋友，跟其他人不同。說自己不會拼音，都是語音輸入……越說……越抽象。

  當然，我沒辦法判斷這是真還是假，但他順利讓水群的大佬們都閉了嘴。

  小元抱著一大袋子的薯片，嘴裡叼著一袋牛奶。

  「唔區……具然還宰索……鎮的，蘇煩死。」

  「人家也就是……有感而發，感嘆一下。」

  「P哦，你網上看看，他還覺得別人閱歷不如他，教育人家應該憶苦思甜，應該這樣應該那樣。我的天，自己的小說寫一章斷一個月，還要出詩集，還大言不慚說一放假能更新一百二十多章，就是沙雕。」

  「興許人家真的有存稿呢…這事兒說不準，好了，看著不開心就別看了。我怎麼覺得你看得挺歡樂的…」

  「那可不是，沙雕不就是網絡生活的快樂泉源嘛？啊哈！他被大群的管理給T了~哈哈，真好，世界終於清靜了。謝秋！你給我把藍牙音箱拿來，我得放首歌慶祝慶祝。」

  我的眉頭有些抽抽，嘟囔了句，我看你要瘋。

  預感總是令人意外的精準，元祖宗的慶祝方式就是……

  「好運來~真的好運來~……」

  想死……

  不過，元祖宗沒有想到，她會在現實里遇到這樣的……畢卡索詩人。

  ——

  小元今天早上起來頭髮就亂翹，怎麼弄也弄不好。刷牙，牙膏沒有了，洗臉，毛巾掉毛了。吃個早飯，居然被魚骨頭噎住了。一隻貓妖，被魚骨頭噎住了，這真的是要笑死誰。她口口聲聲說，今天絕對要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她像只狗一樣，貼近我東聞聞西嗅嗅，搞得我渾身不自在。

  「祖宗，你又幹什麼？我身上可沒有跳蚤……」

  「恩……悶騷書呆子正常。」

  我額頭的筋開始突突，這個丫頭剛才好像說了什麼很過分的話…

  折騰完我，她又去折騰古叔。古叔是紙紮的，見她這下手沒輕沒重的，走路都繞道。

  「恩……古叔還是紙紮的，沒長骨頭。」

  「謝秋…這丫頭又發什麼瘋？」

  「天知道。」

  就在小元看今日星座運勢的時候，有一位客人進了門。這個人的臉，我總覺得有些眼熟。他穿著一件寬寬大大的長衫，是的，就是古裝電視連續劇里的那種。這種十一月的天氣，他還拿著一把文人的摺扇，看得我脖子一涼。這人穿著一雙軟底的布鞋，微微彎了彎身子算是打招呼。

  「我今日來，是為了我的詩集。我需要一個出版的機會，讓那些在這個凡塵愚昧無知的人找到方向，指引他們，尋覓人生的真諦。」

  這個語氣……不就是小元作者群的那個人嘛，難怪這個長相很眼熟。

  我開始覺得一個腦袋兩個大，我客氣的請他坐下，給他沏上了一壺毛峰。

  「真的，你懂凡塵嘛？」

  啊……開始了…

  「不……不懂，大概。」

  「是的，你很有慧根，沒有人懂凡塵，凡塵就是機緣、是造化就是命數。人生在凡塵，卻參悟不透，活的愚昧幼稚而知足。」

  我努力維持著我的職業假笑，假裝鎮定聽著他的高談闊論。

  「就像是你，你是一個夥計，你就活在這個小小的方寸之中。就像是井底的青蛙，只看得見天，以為懂得天的廣闊，懂得天的高深。可真當有一天，它跳出來的時候，忽然就被天震撼了。井底之蛙的由來，正是我們大部分人的縮影。而我不同，我是白鶴，我超脫了這份世俗，看到了你們看不到的世界。我沒有你們的家境，我貧窮，卻是精神世界的富翁。就連遊戲，都可以找到人生的真諦。你能理解嘛？我知道你不能。所以我要出一本詩集，寫上我生活的悽苦，寫上世界的艱辛…我要寫出這個世界的真諦，讓所有人都了解它，駕馭它，成為它……名字我也想好了！」

  我正聽的雲裡霧裡，他忽然從長衫的袖子裡拿出了宣紙，還有一支毛筆。那支筆看起來，已經很久沒有清洗了。筆頭的毛就想流星一樣歪在一邊，上面是漆黑的墨，筆身的字都已經給摩沒了。他拿過筆，放進嘴裡，隨後提筆在宣紙上寫了幾個大字。我覺得，那大概是草書，不……可能狂草。反正我是看不懂……

  「就叫什麼是凡塵。這本詩集，只要出版就會成為這個城市的風向標。」

  「只要出版就可以了是吧，數量呢？」

  「五百本，不能多，需要給有緣人。凡夫俗子看，只是浪費了我的書。」

  「好，代價是你的一條腿。」

  「足踐踏大地，奔向死亡，棄之不可惜。來吧，你將成為我的見證，成為一個脫俗的人。在很久之後，你會感激我今日對你所說的這番話，但我不求感激，年輕人，再見吧。」

  失去了腿，他從院子裡折斷了一根樹枝，就在這樣離去了。

  「元祖宗，晚上是你的班，不能因為這個人你不喜歡就不接待。」

  「閉嘴，我的天，真人比群里還能嗶嗶叨叨，服氣。蒼天啊，我這第一次的網絡面基給了一個活在抽象藝術世界的詩人。哦~我感覺我要瘋，他那個什麼破詩集，麻煩你絕對不要拿到這裡來。我怕我控制不住我體內的洪荒之力，一把火送它脫離凡塵。」

  元祖宗說話的損勁兒，讓我好笑。

  也許，這位詩人不招元祖宗的喜歡，卻可以得到別人的賞識呢？反正……我賞識不了。他在宣紙上留下了一個印鑑，是一塊普通石頭刻的章。字體是小篆，我上網查了很久，我才知道這個人叫吳銘。他給自己起了一個雅號，叫蝸居先生。真的是……不倫不類。我上網看了看他的小說，看了兩個章節，只覺得頭暈腦脹。凡塵啊、脫俗啊、遠大理想啊、命運、運勢亂七八糟的，就像是個學了一半算卦又學了一半陰陽風水的半吊子，初聽很厲害，再看很崩潰。

  更新的時間是兩個月之前，十五萬字，點擊是零。我忽然有些欣慰，這個世界好像還是正常人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