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無法治癒（下）

  可他一點都不開心…

  「人家爸爸是有錢人，寫的再差也可以得獎。」

  「真好，我也想有個有錢的爸爸。」

  「他一定不缺小紅花，為什麼還要跟我們搶，真討厭。」

  後來，他的小紅花就被人踩壞扔進了書包里。這是孩子的嫉妒，也是他遭到的第一次欺負。

  有一，就有二……隨後就有了三四五。

  高中時，他參加了學校里的籃球社。他身高不高，不過彈跳力和速度都不錯，剛進入社團沒多久就有了上場的機會。可球賽的觀眾比他想像的多，球到了手裡，他卻怎麼也投不進去。教練安慰他，讓他下場好好休息休息。他看著隊友在場上拼搏，心裡……產生了一個陰影。

  自己真的很差…

  比賽結束後，沒有人責怪他。可在更衣室門前，他聽見了那些隱藏在安慰之下的真話。

  「什麼垃圾，上個場能慌成那樣。」

  「小點聲，他老爸可是學校的校董。」

  「那又怎麼了，有錢就不垃圾了？」

  「可以可以，你夠損。」

  「都說什麼閒話呢？趕緊收拾收拾回學校了，真是給我丟人，上了場連個球都拿不穩。你們一個個都聽仔細了，以後誰都別學那個慫樣！」

  「是！」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沒有跟隊友一起回去，而是一個人回了家。他將這一切告訴了母親，但母親並沒有關心安慰他，只是冷冷的嘲笑了一句。

  「我早就知道你是不可能的，要不是我去打招呼，你連籃球隊都進不去。誰知道，你居然會這麼沒用。」

  劉毅心裡的陰影，又一次長大……

  從那之後，他就離開了籃球隊，並且再沒有加入過任何一個社團。同學因為他有錢，有些就阿諛奉承希望給自己的父母某個好差事，有些就冷嘲熱諷說他是爹媽的附屬品，剩下的就是遠遠觀望，不阻止不贊同。高中三年，他沒有找到可以交心的朋友。接近他的，都有所圖謀。他一開始以為自己給了幫助，就可以得到友情。但那些得到恩惠的人，背後卻是一副小人的嘴臉。

  「什麼啊，真以為自己是誰啊，居然跟我說我幫你爸爸找到工作了，可以去公司做個經理。經理，看不起誰啊。」

  「別提了，他還說要請我去他家玩，說放學跟他一起坐車回去。我的天，這當我是土包子？車我還沒見過，沒坐過了？」

  而欺負他的，則有各種各樣的理由。

  「裝什麼啊！有錢了不起啊！」

  「你不是有錢嗎？錢那麼多，拿來給我們哥幾個用用啊！」

  其他人，他們只是看著，不插手不開口。這些人，卻是最可怕的。他們的冷眼旁觀，比那些拳腳和謾罵更為傷人。

  高中畢業後，父母將他送去了國外。一開始，他真的像是飛出牢籠的黃鸝，周圍的一切都是新穎有趣的。新的學校、新的同學，他可以在這裡重頭再來。他滿懷著信心，第一次伸出手跟一個來自法國的男孩打招呼。

  「HI~」

  「哦，對不起劉，我們並不能太靠近你，你的保鏢已經和我們聊過了，很抱歉劉。」

  他的手就伸在那裡，和空氣握了握。

  他的世界，卻不在他自己的手上。父母的干預，讓事情變得越來越糟。同班級的疏遠，蔓延到了同年級。

  「嘿，快看，就是那個小子。聽說家裡很有錢，像個古文物一樣被保護著。」

  「哦，沒用的小子。」

  沒用……是的，他很沒用。他一個人坐在操場上，被籃球砸中了頭，原本過來道歉的人看清楚是他之後，就用下巴看人。

  「什麼啊，別坐在這裡，你受傷了你的保鏢會找我麻煩的。」

  他一次次，在保鏢的護送下回到家。這一次，他強烈要求保鏢離開他的生活，不要在干預他。保鏢們表面同意了，也表示了歉意。可劉毅卻想像得出他們背後的嘴臉，他們一定再埋怨自己，覺得自己只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一個沒用的……廢物。他覺得很痛苦，很壓抑，但沒有人聽見沒有人感覺到。他在跳蚤市場買了一個娃娃，那是一隻斷了手的娃娃，可他卻很喜歡。他拍了照，發到了網上，就像是在求救。

  後來一次機緣巧合，他參加了一個作曲徵集賽。題目是救贖，他將自己關在屋子裡，花了兩天的時間寫出了一首屬於他的救贖。投稿後，他抱著一絲期望日日夜夜的等待著。而這一次，他沒有失望。他的曲子從上千首作品中脫穎而出，而他也成了家喻戶曉的人物。這首曲子被一部動畫大電影相中，用來做主題曲。而製作人對他發出了邀請，於是……他第一次唱歌。製作人聽曲子時的狂熱，就在他的歌聲里冷卻了下來。雖然最後，他還是這首曲子的首唱，可沒人記住他的名字。別人只記住了救贖的曲，卻根本不記得那個平凡到無趣的聲音。

  他想以作曲唱歌為生，遭到父母的反對。

  「你沒有天賦，沒有優異的成績也沒有出色的交際，你讓我和你父親很失望。你現在唯一可走的路，就是去你父親的公司，踏踏實實上班。不要在給我們丟人，你應該要有點志氣了！」

  他心裡的陰影，開出了一朵花，含苞待放。他開始聽見有人跟他說話，一遍遍的告訴自己，你沒用，你讓父母丟臉了，沒人需要你。

  不，還有一個方法，他可以得到天賦。

  用三分之一財富交換的天賦，讓他重新走入所有人的視線。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與身俱來的滄桑。很快，他就成為了男歌手金曲榜獎項的得主。他擁有了很多粉絲，擁有了經紀人、製作人的賞識。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對他說，你很棒。你很有天賦，你是我見過最好的歌手。他開始覺得，世界其實對他也不那麼糟糕。

  他心裡的陰影小了一些，那朵還沒開放的花漸漸凋落了……

  他真的以為，自己好了。他感覺生活有了動力，世界有了色彩，每一個人都是微笑而善意的，連吃飯也比以前更加香了。

  但，這只是曇花一現。

  「劉毅你最近都在做什麼？你要怎麼丟人才滿意？你看看你自己的這身打扮，你看看你這些毫無品味的歌。這種不入流的東西，你怎麼好意思把它搬到檯面上。什麼情啊愛啊的，你懂不懂什麼叫羞恥。你太讓我和你父親失望了，馬上停止你的行為！」

  劉毅愣愣的看著自己的母親，他感到沮喪、疲憊、心痛。

  「不，媽，這不是不入流的，音樂沒有高低貴賤。我是有天賦的，他們都是認可我的。你看這是我拿回來的金曲獎，入圍的十個人之中，只有我是三周榜單第一。我是有天賦的，我並沒有讓你們丟臉。」

  「你以為就憑你就能拿到金曲獎？你以為舉辦方都是看你的才能、看你的天賦？你別發瘋了，他們是看錢，是看我和你父親的集團。只要捧紅了你，日後他們就可以有數不盡的贊助，他們是在算計你。我們這些年，真的是白白教導了你。你什麼都不明白，真是沒用！」

  你真沒用，你是一個沒用的廢物，沒有人……需要你。

  內心的黑暗之中，那朵花一反常態，盛開了。

  劉毅把自己關在房間，站在窗口，他聽見了。那個聲音是那麼的清晰、冰冷，它一遍遍的說著。

  沒人需要你，你給爸媽丟臉了，你沒有天賦，你是個廢物。

  劉毅看著窗外，看著樓下小的像玩具的汽車。能……重來就好了。是啊，他現在太失敗了，只要死了，重來就好了。下輩子，下輩子他一定會讓父母驕傲的，他一定會被人需要的！他閉上眼，張開了雙手，縱身一跳。

  「知名歌手劉毅在奪得金曲獎第三天從自己二十七樓的公寓一躍而下，當場搶救無效身亡。具知情人士的猜測，其生前可能有嚴重的抑鬱症。許多歌迷紛紛趕往公寓，在樓下以鮮花和蠟燭悼念。而其他歌手、詞曲作者也紛紛表達了惋惜之情。劉毅的父母乃是本市知名企業家，但暫時沒有接受採訪。」

  他的公寓空了，只剩下窗口的金曲獎獎盃還在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