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小元的過往（下）

  「你到底什麼人，為何擅闖我榮王府？！」

  小元被捏住手腕，見他生氣時眉挺立，眼裡黑亮竟只有自己，一時忘了喊疼。

  「說！」

  「說……說什麼？我只是，想見你便來了。我……我那個…我沒想擅闖，他們不讓我進…我就……就。」

  不知為何，榮無名信了這個姑娘。

  榮無名是個武人卻不是粗人，他七歲能詠八歲可武。自幼便是天縱驕子，只是母妃出身低微，也不得盛寵。他縱是天賦聰穎，頗得聖心，也沒什麼指望。那宮中的人，何等勢利？一時見他得聖心，便花好水好。一時見他沒什麼指望，便冷言冷語。這豈是結局？且有難…冷湯冷飯，甚至欺他母妃軟弱，奪了他們的宮份……

  榮無名已忘了自己是如何活成榮王爺，可他沒忘母妃是如何死的。那至尊之位，他本不想。可母妃死的不明不白，最後不過白娟裹了，連牌位也得不著。那為父為君的，只是哀嘆一聲，也便沒了後文。

  可憐母妃謹慎小心這些年，受盡了苦楚，卻只得一聲嘆。他榮無名，不服。既然不公，就奪來，給母妃一個公平。

  眼下他正謀大事，盡要關頭，容不得閃失。

  只是，榮無名對這個女子，卻狠不下心。女子一雙眉眼清秀，眼裡這般坦然，卻是他從未見過的。

  近他身的女子，哪個不是綿里藏針、頗有心計。已許久沒見，這般的人兒了……

  「那個……疼…」

  「是……在下魯莽了。」

  小元卻不知這無名心裡滾過這些念頭，她只覺得這人盯著她，眼裡只有她，當真好的狠。

  她就這般，住進了榮王府。小元是妖界的，哪懂人間富貴，只覺得日日能見便滿心歡喜。今日拉著無名去賞花，明日拽著他去游湖。從前見慣的風景，如今也格外好看。

  「無名，你看你看。」

  榮無名已許久未見這般的景，夜盡天明雲霧間煙波浩渺，船燈隨風，映得這河波光閃爍。只是如此美景，卻在眼前人之下，這女子，美得過盛世繁華。

  「你真美……」

  這話，是小元說的。她看著眼前人，忽得了一個念想……就這般一生一世變好了，只要他在……便只要他在，小元什麼都好。只是……人與妖，終不能善了。人的一生短短數十載，可她呢……她得熬到什麼時候呢？若是……若是這良人死了，她又該如何？小元不敢想，這般的日子，只是一想便……

  「姑娘，別哭。」

  哭？小元伸手摸了摸臉，只覺得手裡冰涼冰涼的。這就是淚？原來是這般的樣子，好透明…小元放進嘴裡，舔了一口，原是這般咸、苦澀。小元好難過，心好悶，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但她覺得……這滋味跟死，興許差不多。

  「姑娘？」

  「我不要離開你，你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榮無名心中一緊，伸手攬過了梨花帶雨的女子。她是不同的，她與那些女子……是不同的。唯有她，唯有她……不會欺騙。

  「元兒，你……可曾婚配？」

  小元一驚，哭都忘了。

  婚配？是……問她嫁過人沒有？小元不知為何突然羞赧起來，一雙手攪著衣角。她只覺得面上滾燙，像是著了火……

  「我……我未曾婚配。」

  那一夜，天水一線，星光伴著水光，映照著一雙碧人。那是小元幾千年、幾萬年也忘不了的景。

  可終究，他們之間隔著千山萬水。

  小元成了榮王妃，兩人白日吟詩作對，夜間便情話綿綿。廊下品畫喝茶，偶爾對弈到天明。今日你俯首一曲鳳囚凰，明日我寫一曲長相思。只是時日久了，小元覺得一絲不尋常。

  她的榮王爺總去尋民間的醫者，時不時就請脈，問問她身子近來可好，有無不適。問的多了，小元也察覺了。因她……沒能有個孩子。榮王爺，到底還是皇親國戚。子嗣，必是看中的。府中上下，只有她一個王妃，再無別的妾室。若是她不能，榮王爺便斷了香火。

  小元明白他心裡急，卻也不肯再納一個，是對她愛重。可……可即便是華佗在世，也治不了。妖族，自古便存，命數與天齊……卻不能與異族誕下子嗣，因不可亂了六道，不可違逆天命。

  所以……她和榮王爺，不會有孩子。她怕王爺難過，便聽從，整日苦口良藥灌著，這個不准吃那個不准碰。為了養身，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如今……真成了大家閨秀了。可為王爺，她願意守約。

  時光飛逝，轉眼榮王爺篡了位，成了皇帝。登基後，事務繁忙。朝中大臣如一盤散沙，各自為營。又有前朝諸多皇子起義討伐，邊境大亂匪患不止。

  小元知道，她知道皇帝的難。

  可她，著實想見她的無名。她身為皇后，卻無子嗣。臣子紛紛上奏，請准選秀。她不願別的女子與她共侍一夫，可她不能生養，政務上也分不了憂，她還能如何？能如何？

  她准了選秀，將那些花一般的女子選進來送去無名身邊。起初無名還斥責她、怪她、怨她。可後來，便有了子嗣。

  那孩子生的可愛，長得與無名，七八成相像。真好……為什麼，她是妖呢？為什麼，她沒辦法有無名的孩子呢？真好，小元第一次知道，什麼是嫉妒……

  那日風大，一個身懷六甲的妃子登高樓看風景，她怕這女子不小心傷了胎氣，就緊緊跟著。這些女子與她不同，說話間長槍短劍、指桑罵槐。小元不喜歡，可她還是陪著。只因那女子，懷著無名的孩子。

  「皇后娘娘，真是好心境，陪著臣妾這般閒逛。」

  「恩…風大了，還是回去吧。你有了身孕，還是小心。」

  「臣妾自然會小心，這可是陛下的骨肉……哎！」

  那女子腳下一滑，竟從欄杆處翻了出去。小元心裡一驚，上前去拉，已夠不著。那是無名的孩子，那是他的孩子……不能有事！

  小元已忘了什麼禁錮，忘了這是人界，忘了身邊還有這些人。她施法，救了那女子。那女子受驚昏了過去，孩子……保住了。

  不久，小元就下了大獄。國母涉妖，依律當誅……無名曾來過，他們許久未見了……可見了，又沒有一語…無名只是冷冷的看著她，問她。

  「元兒……你…騙了我，騙了這些年？我多想要一個孩子，我只要你生的孩子…我要立他為儲，讓他為王。可……可你卻騙我，騙我這麼些年！你怎麼可騙我！」

  小元張著嘴，想說些什麼……卻開不了口……說不出半句。心……好痛…為什麼這麼難過…

  「無名，無名我不是有意騙你……無名，你看看我，你再看我一眼。」

  「無名～」

  「無名！」

  無名，她的無名再不會瞧她一眼。她的愛，竟是白給了，她的愛……枉費了。憑什麼，她是為了那個孩子，那個他的孩子。為何如此恨她？有什麼權利恨她！

  他榮無名，憑什麼？！

  斬首之時，刀落下，小元妖力暴走。她殺盡了那些兵丁，她騰雲駕霧闖入皇宮大內，她一路殺紅了眼，直直殺到那男人面前。

  她只想問一句，只一句。

  「無名，你可曾……你可……」

  話沒來得及說完，小元的右肩爆出一團血花，這一路進來何止千人誰能傷的了她。可眼前人，眼前人是曾經的枕邊人，是她愛的人…

  「無名，你怎麼捨得，你怎麼捨得！」

  那一天，雲也是紅……皇城血流成河，妃子、朝臣、禁軍身首異處。連同天家子嗣，一併斬殺屠盡。只一人倖免於難，那便是皇帝榮無名。

  後來，再無人見過這位帝王。

  而小元，殺氣沖天，惹來天災天劫。她雖是千年的妖，卻未曾好好修道，天劫紫電之雷業火之劫。她無力抗衡，一身白衣此刻紅似血，她的手上血已乾涸。她的心好冷，人也好冷。為何？為何她落到如今的地步？她究竟做錯了什麼？

  「天！你說，我做錯了什麼？！」

  「不過情愛，是你太當真。你還問天，天它人忙事多，是不會回你的。你這是殺了多少人，惹得九重天劫。你這小小貓妖，只怕今日就是結局了。」

  「你是何人，我已引來了天劫，便不怕再殺一人。」

  「殺我？天都奈何不了我，你又如何可行？哎？說話就說話，你怎麼還上手。哎喲，你這指甲。」

  小元處處狠手，卻處處落空。那人步子詭異，只動手間一個眼神便制住了她的妖力。驟然一擊，險些擊碎小元的妖丹。

  「你究竟何人？」

  「千燈。」

  ——

  後來小元就去了六道交換所，她永遠記得，那人笑罵著受了天劫，卻毫髮無傷。天道，都奈何不了。

  那麼……謝秋呢？那日的血，與千燈的力……似乎同屬一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