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求不得

  吳天琪十五歲時，因為好玩寫了一本小說。那是一本描寫青春校園的小說，他寫出了自己的想法，寫出了所見所聞，還大膽寫了一些青澀的愛戀。那時的他苦苦思索，反覆修改，對這本小說傾注了百分百的熱情。最後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投了稿，完全沒有期望過什麼榮譽和名氣。投稿後，石沉大海，就在他自嘲自己沒天賦的時候，編輯加上了他的QQ。之後的一年半里，他為了小說出版苦熬過，也想過放棄，可最終堅持了下來。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的書出版了。在拿到印製版精裝書的時候，他只覺得那書是滾燙的、沉重的。他甚至沒看過稿費是多少，只是抱著自己的書看了一遍又一遍。

  小說出版後，一個十五歲的作者成為了社會焦點。有人稱讚他是天才少年、文筆出眾，是文學界難得一見的新星力量。說他的小說，可以引領出一個新的篇章。情深緣淺這個名字，成了所有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他收穫了很多的書迷，甚至得到了不小的報酬。可榮耀的背後自然也有反對的聲浪。他的外貌、身高、年紀，甚至他的家庭都被曝光在大眾的視線之下。更多人把對書本身的興趣，轉移到了他本人的身上。因為書中幾句青澀愛戀的描寫，將他推上風口浪尖。有人說他早熟，說他的小說容易帶壞年輕的讀者。也有人傳他跟某某女生的謠言，傳他是個品行不端的學生，有同學將書中的角色套在自己身上，對他責難。學校找他談過很多次話，希望他以學業和校紀校風為重，停止寫小說。而父母甚至沒有看過一眼他的小說，就告誡他立刻停止這種浪費時間的行為。

  吳天琪反抗過，甚至怨恨過。但最終不得不在各種壓力下，停止寫作。他將所有的靈感，都記錄在本子上，等待有一天可以繼續自己的夢想。他花了很多的時間去寫小說，記錄自己的靈感，看其他優秀的作品學習參考。唯獨沒有花時間，好好備考，高考失利後，他的人生就只剩下灰暗了。父母將他所有的藏書當垃圾一樣稱斤賣掉，他那些記錄靈感的本子被全部撕毀，他被斷了網，沒收了手機。一年的復讀，他雖然考上了大學，卻再也碼不出一個字了。

  大學四年，吳天琪每一天都希望自己可以寫出像以前一樣的作品。他已經成年，又住在大學寢室，再也沒有人可以約束他了。可他什麼，也寫不出來了。他的筆乾涸，他的思維停頓，他再也找不到當初的那種感覺。他就那麼默默的看著，看著那個情深緣淺的名字從人竟皆知，到無人知曉。四年過後，他在網站的ID還在，可卻沒有一個粉絲了。

  吳天琪不甘心，他不甘心就這樣循規蹈矩，畢業後做一個無聊的上班族。他有夢想，也想實現！於是大學畢業之後，他不顧家人的反對，一個人來到陌生的城市。他每天打兩份工，給人端盤子洗碗。剩下的時間，就用來寫作。每個月用微弱的工資，勉強養活自己。換著口味吃泡麵，睡在地下室的小房間，三十度高溫沒有空調，只能用個小電扇解暑。他只有四五件衣服，兩三雙鞋子，可卻有滿滿一屋子的書，和一台借錢買的筆記本。這就是他的一切，是他夢想的開端。

  他重新註冊了一個ID，取名無道，把自己偽裝成一個萌新作者。他看了很多玄幻修仙的書籍，找到了靈感，每天都更新一萬字。可他的書，卻無人問津。沒有點擊，沒有收藏，就好像只有他自己在看這本書。他接受不了這樣的落差，向群里的大神們求教。他聽取各種意見，反反覆覆的修改。他成了群里最努力的作者，卻也是群里唯一沒能簽約的作者。只要簽約，就可以拿到全勤獎、分成、甚至保底，只要簽約就會有推薦的資格，甚至是首頁的廣告位。只要簽約，那他的生活就可以是另一個樣子。他想向所有人證明，證明他還是有才能的。他想在自己再次成為大神時，告訴全世界，他就是情深緣淺，他沒有放棄過自己的夢想，他成功了！

  可現實卻讓他幾乎崩潰。

  簽約的編輯一直很耐心，一次次的指點他，一次次的為他想辦法。但沒有點擊、沒有收藏，網站也不會要一個沒有任何利益可圖的作者。編輯在多次提交申請失敗後，委婉的告訴他。

  「可能你不太適合寫網文，或者……你換換別的網站？」

  吳天琪看著自己辛苦寫出的小說，再看看那些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動不動就停更的作者，他的心扭曲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可以有這麼多的點擊和收藏，他們可以爬到新書榜首位，他們甚至可以得到讀者的月票和紅花。自己那麼努力，付出了那麼多，怎麼什麼都得不到？！明明是自己更努力，明明是他寫的更好，為什麼沒人看？不對！這不對！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後來吳天琪找了水軍。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這樣出來的數據都是假的，可現在，他顧不上了。水軍確實提高了他的點擊量，收藏也開始一個勁的往上漲，但水軍也需要錢。哪怕你跟他關係再好，沒有錢，他們就不會替你辦事，連看也不會看你一眼。吳天琪將自己每個月九成的工資都拿來找水軍了，活得比狗都不如。他終於簽約了，卻沒有錢再繼續刷這些數據了。他的排名、點擊、訂閱一下子跌落深淵，甚至評論區出現了懷疑他刷數據的留言。說他的小說無聊、沒劇情、文筆差、不會分段，這樣的東西到底是如何爬上榜單的？他回答不了，他無法回答。

  找到六道交換所後，他吳天琪又成了網文界的風雲人物。他一躍成為群里的大佬，所有人都把他高高捧起，誇讚他小說寫得好，文風有趣新穎。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得到了保底合同，成了一個職業作家，每個月都有好幾千的工資可以拿。他給自己換了一台電腦，花錢找美工給自己的小說做封面，他看著那些打賞、催更，天天都從夢裡笑醒。他更加努力的更文，從一天兩更一萬字，到一天四更兩萬字。他辭掉了工作，專心在家碼字，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求書出版。

  也許是太過勤奮導致用腦過度，吳天琪覺得自己很累，一到晚上就特別困。這要是以前，一周四五次通宵他都精神抖擻的。可現在，難得有了這樣的成績，怎麼可以半途而廢。他得更加努力，保持更新才行。而且最近訂閱的人多，如果不加更，肯定保不住這些人。

  他開始整夜整夜不睡覺，除了電腦，其他都已經變得不重要。他再也沒有出過門，再也沒有做過一頓飯，為了提精神，咖啡濃茶當水喝。他的視力更差了，幾乎要貼著電腦的屏幕才能看清楚。他總是胃疼，卻也懶得去檢查，隨便吃點胃藥了事。他的手腕得了腱鞘炎，過多的打字讓他的手指也無法伸直。

  終於，終於出版社再次找到了他。他起了個大早，將自己收拾得體面又乾淨。他帶著自己的電腦，帶著最初出版過的那本書，健步如飛。他的小說不僅可以出版，還有可能改編成電視劇，他吳天琪就要出人頭地了。

  他想好了，等他的小說出版，就辦一個簽售會。把那些曾經看不起他的，那些以前的學校領導，那些欺負過他的同學，還有他的爸媽一起請過來。讓他們好好看看，看看自己現在的成就，他要他們後悔，後悔這樣對待一個天才。

  只可惜，他的思維在片刻間停止了。正在過馬路的他，忽然胃部劇烈疼痛，就這樣暈倒在十字路口。而一輛箱式貨車轉彎來不及避讓……

  他的電腦被碾碎，那本小說上染了紅……

  ——

  交換所內，小元收起了妖力，而我也關掉了電腦。就在剛才，一則訃告被放在了網站首頁。

  「知名作家無道，因車禍，年僅三十二歲離世。」

  我不去看那些讀者的唏噓，靜靜的坐在門口，看著即將下雨的陰沉天空。空氣中瀰漫著潮濕的氣味，起風了……

  吳天琪，這一次，你真的又出名了。人們會記掛悼念你一陣子，聊聊你的人生，談談你的經歷。他們會訴說你的風光，討論你的勤勉。你的小說也會成為封神遺作為人拜讀敬仰，你的筆名再不會有第二個人使用。你的訃告會永遠留在網站上，成為抹不去的痕跡。代替你，一直存在下去。

  人，為名利苦求，求不得，則生恨生怨。欲無止境，知足豁達，才可常樂長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