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老磨刀石
2023-12-03 05:47:35 作者: 語魁
寒岳說話不帶髒字,但話鋒卻無比犀利,一通數落,曹滿面紅耳赤,恨不得把腳下的地縫踩成地坑。
半晌,屋裡有些沉悶,老頭沒吭聲,曹滿也憋著氣沒說話。
好一會兒,等寒岳抽完了土煙,磕了磕煙槍,把裡面帶著火星的煙渣磕乾淨後這才說道。
「耗子,知道我為什麼讓你去溜驢砍柴嗎?」
「為什麼?還不是為了讓我出醜。」曹滿轉過臉沒好氣的回道。
「不錯,就是為了讓你出醜。」
這話說的,簡直不要太傷人。
曹滿氣得肺疼,懶得開口和渾老倌瞎掰。
這時候寒岳又說道:「你也別窩火,這麼做也是為了你好。」
能再不要臉點嗎?
曹滿哼了哼,意思是,請繼續你的表演。
寒岳接著說道:「你也知道你的身份並不適合出現在老龍寨,身為治安大隊長,好事沒你的份,壞事那是一籮筐一籮筐的倒。」
「這些年,你帶著你的那幫黑狗皮來我們寨子多少回了?不是要錢就是要糧,要不就是抓壯丁,就你這壞種,換做平時,別說進老龍寨,只要敢踏一下這片土地上,非打折你的狗腿不可。」
聽到這,曹滿似乎有些回過了味來。
「寒大叔,你的意思是」
寒岳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聲。
「你的事我已經聽阿妹說過了,要不是看在你也是受害者,不是看在段虎的情面上,大夥根本容不下你。」
「今兒個讓你出出醜,無非是想讓你混個臉熟,讓大夥也看看你的品行。」
「好在你小子有點出息,沒有擺譜裝大頭蒜,否則就是我想保你,大夥也不見得同意。」
一席話,曹滿終於明白了寒岳的用心良苦,只是過程實在是有些遭罪。
油燈昏暗,微微跳動的火苗照著這位白髮斷臂,臉上滄桑已久的老頭,曹滿看著有些不是滋味。
明明是個善良的長者,但為何行事這等刁鑽古怪?讓他有心感激一下,但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白飯,煙燻肉,雞樅.
「對了,寒大叔,阿妹呢?怎麼沒有見到她?」岔開話題,曹滿問道。
「她啊.」寒岳搖了搖頭。
「她說要給大志和小志守夜,恐怕今晚怕是不回來了。」
曹滿聽著點了點頭,想想有些有不對勁,「寒大叔,別怪我多嘴,大志他們的屍首都埋在了將冢裡面,不過一個衣冠冢,不需要什麼守夜之類的活動吧?」
寒岳嘆了口氣,重新點燃土煙,有些渾濁的雙眼看著升起的煙霧,好半晌才說道。
「這孩子,以往和大志小志兩兄弟感情挺好,可以說是親如兄妹,如今一下都死了」
「阿妹看著堅強,實際上心裡很脆弱,在外人面前,她總是裝出一副兇悍的樣子,但有時候卻又躲在被窩裡自己哭泣,唉」
「要不,我去看看她?」曹滿眉頭皺了皺,心情很是不舒服。
「不用,去了反而不好。」寒岳搖了搖頭。
片刻後老頭說道:「耗子,明天拜託你件事。」
「瞧您說的,有事吩咐就成」
話一出口,曹滿頓時忐忑了起來,面對這位刁鑽的老頭,不多個心眼怎麼能行?
萬一又挖個坑讓自己跳,倒霉都沒處申冤去。
「呵呵,你放心,不是什麼壞事。」看出了曹滿的心思,老頭笑著說道。
「呃,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
「行了,亂想什麼呢?又不是毛孩子,小家子氣。」
得,平白無故又被損了一句。
「我是說明天是下葬的日子,家裡沒人,但段虎需要人照顧,你就留在家裡,也好照應一下。」寒岳把意思說了出來。
「這個行,虎爺我又不是第一次照顧了」曹滿一拍胸膛。
「對了,這半天我怎麼把虎爺給忘了?寒大叔,他現在怎麼樣了?」
鬧騰了一天,直到現在曹滿才算是回過了神來。
「還是那樣,昏睡到現在都沒有醒來。」說完,老頭站起身來,對曹滿招招手,示意他跟著進裡屋。
曹滿拿著油燈跟進了屋,來到床邊一看,段虎雙眼緊閉,依舊沉睡不醒,不過臉色明顯好了不少,有了一絲紅潤,氣息也平緩了很多。
不像才出事的那會兒,臉色白得嚇人,呼吸有一口沒一口的,急得曹滿又是抹淚又是哭嚎,生怕對方一腳踏進鬼門關就再也回不來了。
「寒大叔,你的醫術高超,照你看,虎爺什麼時候能醒來?」曹滿小聲的詢問著。
「我哪來的什麼醫術,也就是當年走南闖北,跟著幾位赤腳醫生學了那麼點皮毛而已。」寒岳謙虛了兩句。
「段虎底子不錯,雖然這回傷得不輕,但是看他現在的面色和脈象,應該沒多大問題,只是他的身體還需要休息,等過些時候應該可以醒來。」
「太好了,虎爺一天未醒,我心裡總是七上八下的,現在有您老這句話,我也算是吃了顆定心丸。」曹滿面露喜色說道。
「話雖如此,明天你照料的時候一定不能大意,要按時餵一點米湯,否則就這麼幹耗著,再強壯的身體也熬不住。」寒岳交代道。
「這個你放心,我會寸步不離的守著虎爺,對了,還有件事」曹滿臉色有些為難,說話吞吐了起來。
「有事說,有屁放,彆扭扭捏捏的像個娘們。」老頭性格十足,這點倒和段虎有的一拼。
「這個.」彆扭了一下曹滿才說道。
「其實吧,大志兩兄弟是為了救我們才死的,於情於理我應該表達點心意,只可惜我身上的那根小黃魚被老僵給弄丟了,手頭拮据,囊中羞澀」
寒岳聽了半天,沒想到對方就憋出兩聲悶屁來,說了等於白說。
「行了,你有這份心意就成。」
寒岳轉身就想出屋,不想卻被曹滿給拉了回來。
「怎麼,還有事?」
見對方臉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賊色,老頭有些納悶。
「寒大叔,急什麼,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不等老頭不耐煩,曹滿繼續說道:「我是說雖然我沒有錢,但虎爺有啊,拿他的錢給兩兄弟辦後事,我想他不會反對的。」
「這,這好嗎?」寒岳猶豫了起來。
「有什麼不好的?」曹滿說道,反正錢也不是他的,用起來一點兒也不心疼,何況,還是辦好事。
「兩兄弟是怎麼死的?主要還不是為了救虎爺?按虎爺恩怨分明的性子來說,別說一點錢財,就是讓他兩肋插刀他也絕不會皺皺眉頭。」
「這話倒是有些在理,只是段虎還沒醒來.」
「要不等他醒來後我們再商量?」
老頭聽著心動,不由間眼中冒出了一絲光彩。
其實不怪寒岳貪財,主要是老龍寨太窮了,如果真能弄點錢財,不僅可以把大志小志兩兄弟的後事辦得風光些,還能給老龍寨的人添點福利。
這些年,為了讓大夥的日子好過一些,寒岳和寨老他們可謂是絞盡了腦汁。
除了為非作歹的事情不做,能想到的都做了,甚至於還冒著風險走馬幫,做些走私的活計。
要不是他們的苦心經營,老龍寨也不會有如今的太平日子。
「嘿嘿,沒事,沒事,您老放心好了。」
早已鐵了心的曹滿笑嘻嘻的轉身,搗騰起了段虎的東西,剛才那點愧疚和為難,此刻早已煙消雲散。
不大工夫,等他摸出了一個小布包,朝寒岳招招手,二人躡足潛蹤,靜悄悄的離開了裡屋。
「呼」
「明明是件好事,你說我怎麼感覺像是在做賊一樣呢?」坐在凳子上的曹滿擦擦汗,長出了口氣問道。
「就是做賊,也是你做賊,和我沒半點關係。」寒岳一句話就撇清了關係。
其實這會兒老頭心裡也跳得慌,剛才見曹滿摸來摸去,真有種驚心動魄的刺激之感,隱約又有些不自在,反正很是複雜。
「嘿嘿,管他呢,玩的就是心跳。」
曹滿也不在乎,不過要是段虎醒來發現了他的賊跡,一旦動怒,那時候玩得才是真正的心跳。
「我說寒大叔,你猜布里包的是什麼?」曹滿賊精精的一笑。
「還能是什麼?不就是小黃魚嘛。」老頭看似風輕雲淡,暗中卻一直瞅著小包不放。
「還是您老精明。」曹滿點了點頭,順手打開了布皮。
燈光下,三根金燦燦的小黃魚是那般的耀眼,晃得老頭眼睛都眯縫了起來。
「嘿嘿,寒大叔,您老不是見過世面的人嗎?怎麼一見小黃魚就呆眼了呢?」曹滿不忘調侃一句。
「咳咳.」老頭乾咳兩聲,把目光一收,恢復了本色。
「去,幾根小黃魚而已,有什麼稀奇的?想當年我走馬幫的時候,什麼沒見過?」
見曹滿沒有搭理,老頭臉上有些掛不住。
「見過頭大的翡翠沒有?見過腰粗的金佛了嗎?還有成箱的銀元,數不清的珠寶.」
「打住,打住!聽你說這些,怎麼感覺不對味兒呢?你那是走馬幫啊?誰家馬幫那麼大氣?還頭大的翡翠,腰粗的金佛,真當是說書的,滿嘴放炮,每一句是真的。」
曹滿鄙視的看了一眼,卻換來了一頓獨臂老拳。
「說,頭大的翡翠見過沒有?」
「沒,沒見過。」
「那腰粗的金佛呢?」
「也沒見過。」
「還有滿箱的銀元和珠寶呢?」
「銀元、珠寶都見過,但成箱的.」
「應該見過吧。」
不是曹滿說大話,當初他在常家做女婿,庫房裡還真有成箱的銀元和珠寶,只是那時他也只能瞅瞅,過一下眼癮。
「我讓你說謊,讓你嘴硬!就你這貨色,還成箱的銀元,還成箱的珠寶.」
不服輸的老頭脫下鞋子就抽,疼得曹滿齜牙咧嘴,火氣蹭蹭上竄,就是不敢動手。
一會兒,老頭消了氣,回過味想想,不由得張嘴一笑。
「哈哈,我還真忘了你原來的身份,有常家那老靠山,還真見過這些東西。」
「所以說,你不能仗著自己年紀大亂打人吧?」曹滿哭喪著臉,大有飽受委屈的慘樣子。
寒岳不聽還好,聽後拿起鞋底又打了過來。
「我就是仗著自己年紀大,咋滴?不服來干一架,看看是你這耗子牙硬還是老倌我身子骨強?」
「我就打你了,咋滴?誰讓你當初吃人飯不干人事來著?以為你老靠山家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了?」
「告訴你,那些錢都是從我們老百姓身上摳出來的,是黑心錢,是我們的血汗錢!」
一頓鞋底大餐,讓曹滿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不能在老人家面前說對方老,就像在大姑娘面前不能說對方丑一樣。
否則對方要是不講理起來,跟秀才遇到兵一樣,有嘴你也講不清。
不過,好像曹滿才是兵吧?
就算不是真正的兵,起碼也是半個兵。
這該怎麼說呢?
斯文兵遇到凶秀才,有理也沒地講?
「呼,呼你說你這耗子還嘴硬,非要讓我發這麼大的火,看把我累的。」
寒岳年歲真的大了,活動幾下就累的喘粗氣,反而是曹滿,皮肉受了點苦,但其他屁事沒有,依舊生龍活虎的樣。
「過來,幫我捶捶背,揉揉腰,腿也捏兩下。」老頭不滿的說道。
得嘞,挨了打還要伺候他老人家,曹滿的心情也算是到了低谷。
捶了背,揉著腰,曹滿看著桌上的三根小黃魚問道:「寒大叔,您老先把一根小黃魚收起來,剩下的我還要還回去。」
「什麼?還回去!明明是你說把三根小黃魚拿出來,為老龍寨做好事,怎麼,轉眼就忘了嗎?」
老頭鬍子一撅,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著。
「我」曹滿聞聽就急了眼。
「我哪說過這樣的話?喂,我們實誠點行嗎?」
「嗯?你的意思是說我在騙你了?」老頭不動聲色的晃了晃拳頭。
「呃,沒有,你沒騙我,是我自個兒忘記了,呵呵,呵呵.」曹滿嘴裡發苦的笑道。
大爺的,這就是位活祖宗!
怪不得當年是混馬幫的,坑蒙拐騙偷,五毒俱全!
這叫什麼?這就叫老磨刀石!
「嗯,孺子可教也。」老頭的一句話,讓曹滿有種想揍爹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