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負荊請罪
2023-12-03 05:47:35 作者: 語魁
臨出門前曹滿還不忘去雜物房看上一眼,對著常梅的屍骸嘮嗑兩聲,嘀嘀咕咕的不知說了些什麼。
段虎沒有催促對方,他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轉身從堂屋的供台上拿了六根清香和一個香爐,點燃清香後他又回到了屋內。
遞給曹滿三根,他自己拿了三根朝常梅的骸骨拜了拜,口中說道:「人死燈滅,往生辭世,三柱清香,聊表心意。」說完他把清香插在了香爐裡面。
曹滿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隨後拿著清香拜著常梅的骸骨,段虎在旁邊搖了搖頭,轉身走到了屋外。
此時夜色已露,一輪彎月斜掛在黑色的夜幕中,點點繁星初綻光芒,點綴著夜的空曠和寂寥。
坐在屋外的天井中,看著夜色,段虎點燃了一根紙菸,淡藍色的煙霧裊裊升起,消失在了輕拂而來的晚風之中.
一根煙的時間,曹滿帶著肚裡的咕咕呱從屋裡走了出來,臉色有些哀傷,眼珠子有些發紅。
段虎將手裡的菸蒂往地上一彈,「說完話了?」
「只說了一半。」曹滿實話實說,在段虎面前,他沒必要玩虛的。
「那為啥不接著說了?」
「肚皮不答應。」曹滿靦腆的低下了腦袋。
段虎點點頭,「聽出來了,咕咕呱叫得挺響亮。」
伸手一拍對方的肩頭,「走,吃飯去,人是鐵飯是鋼,餓了不是吃棒槌。」
出了胡同上了大街,段虎帶著曹滿徑直朝劉記狗肉館走去,等來到了館子的門口,正好看見劉老倌在那抬著門板打算關門。
「劉老倌,天才擦黑怎麼就急著關鋪子了?是不是嫌賺的錢太多,想偷懶享清福啊?」段虎遠遠的喊道。
這話聽著氣人,特別是對生意不好的買賣人來說,更氣。
換做是旁人,劉老倌理都不會理,野犬亂吠而已,儘管叫,叫夠了就安生了。
面對段虎,他就是個話癆,「虎子,別寒磣老倌了,現在世道不好,生意難做,晚上連個人影都不見,哪來的買賣?唉」
一聲嘆息,惆悵寥寥。
「嘆哪門子的氣?俗話說,人嘆氣鬼開心,沒事要多笑,能笑的人才有福氣。」
「說得好聽,老倌一肚子的苦疙瘩,咋笑?」劉老倌沒好氣的說道。
寒暄兩句,劉老倌瞅見了段虎身後的曹滿,人胖個矬走路歪斜,沒個正經。
「呦!這不是曹大隊長嘛,老倌眼睛不好,剛才沒見到是您,怠慢的地方還請曹大隊長多多包涵。」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生意人的嘴把式,那可是基本功。
說完,劉老倌用手悄悄捅了一下身旁的段虎,眼睛翻了個利索,看得出,是在埋怨他不提前打個招呼,要是怠慢這尊老佛,吃不了兜著走。
段虎不以為意的笑了笑,用手搭在曹滿的肩膀上說道:「劉老倌,他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官職一擼到底,就一小平頭,客氣那一套能免則免,不用放在心上。」
曹滿迎著夜風騷氣的撩了撩頭髮,誰平頭?毛長著呢!不像你,寸頭。
寸見了都嫌棄。
「呵呵,劉老倌,不用和我見外,我現在官復原職,就一平頭小百姓。」客套話要說,否則咋吃狗肉?
劉老倌眨眨眼,想起來了,白天的時候很多人都在議論這事,什麼常家滅門慘案,什麼錢家喪心病狂,什麼曹滿之流無所作為
聽說縣警所那邊還專門貼出了布告公示。
當時劉老倌並沒在意,什麼張家長李家短的,他從來都不操那個心,更沒心情理會。
現在看來,曹滿還真是「官復原職」,從高高在上的治安大隊長,淪落成為了小小的警員。
不過跳蚤再小也叮人,劉老倌可不敢隨便亂開口。
「呵。」
就一個字,再加個點頭的動作,言簡意賅,簡單實用。
曹滿眉梢一挑,劉老倌,好會說話喲!
人家可是死了娘家沒了媳婦,丟了官職人財兩空,能不能有點同情心,起碼來聲「節哀順變」,人家心裡也會感到一絲溫暖,對不?
「曹隊長,你和虎子這時候過來,不如讓老倌請你們吃頓狗肉如何?」
一聽這話,曹滿撫平眉頭,對咯,這才叫溫暖在人間,處處有關懷。
曹滿笑了個賊精,剛想客氣兩句,段虎大手一揮,霸氣十足的說道:「劉老倌,我可是一天都沒吃東西了,你趕緊去弄一大鍋黃燜狗肉來,再烤些狗排,還有你家的小鍋酒也給我弄幾罐來,動作要快。」
曹滿暗挑大拇哥,虎爺,還是你牛,牛掰掰的牛!
「耗子,你也別閒著,去灶房幫忙。」段虎大手再揮,曹滿不笑了,翻著狗眼不樂意。
「咋滴,蹭飯還想甩臉子,去不去?」段虎牛眼一瞪,曹滿立馬慫蛋。
「去,我這就去,劉老倌,我給你搭把手如何?」
「使不得,萬萬使不得,你是客人我是主人,哪能讓客人幫忙呢?」劉老倌連忙推辭。
「虎爺,劉老倌說」
說球,段虎的手黑著呢,不怕疼的儘管試。
連推帶搡,曹滿把劉老倌熱情的請進了灶房,再晚點,他怕自己吃不了兜著走。
進了灶房,把布簾一放,曹滿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外面的世界好複雜,黑臉好可怕,還是這安全。
幫著劉老倌把灶爐里的暗火點燃,曹滿一邊加柴一邊嘚不嘚了起來。
「劉老倌,你說虎爺這人過不過分?自己有手有腳不幹活,專門指使別人幹活.」
話聲未落,段虎的聲音從門帘外傳了進來,「耗子,虎爺的耳朵靈著呢。」
曹滿一吐肥舌,尼瑪,狗耳朵哇!
裝作沒聽見,曹滿接著說道:「不是有那麼句話嗎?有福之人不用愁,無福之人跑斷腸,虎爺是有本事的人,也是有福氣的人,不像我,沒本事沒福氣.」
嘮叨半天,火燒旺了,劉老倌端著狗肉笑呵呵的來到近前,「曹隊長,我記得你和虎子的關係不太熟吧?怎麼你對他.那啥呢?」
有些話不好挑明,劉老倌含糊帶過。
曹滿咂咂嘴,說實話,要不是出了這些事情,他會對段虎那啥啥嗎?
「劉老倌,我已經不是什麼隊長了,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從今往後叫我小滿好了。」
今時不同往日,曹滿覺得這名兒聽著刺耳,不舒服。
「說起我和虎爺的關係,唉,一言難盡」
閒著也是閒著,曹滿嘮起了家常,順便散散心裡的苦悶,有劉老倌這麼好的聽眾,他的話,可多了。
劉老倌.
聽著唄,誰讓自己嘴賤來著?
一桌子可口美味的飯菜散發出了濃濃的香味,段虎二目放電,曹滿口水吞咽,劉老倌風輕雲淡的抽了口老煙,耳根子總算清淨了。
桌上的飯菜不僅香,還豐富,香噴噴的烤狗排,熱騰騰的黃燜狗肉,還有那盤專門用本地朝天椒做的爆炒狗肉,再加上酒杯里酒氣撲鼻的小鍋酒,小日子好過咯。
這麼可口的佳肴如果放在以前,曹滿也許會嗤之以鼻,對於頓頓山珍野味的他來說,狗肉這東西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
但是今非昔比,飽受人情冷暖的他如今能吃到這麼一頓美味豐富的佳肴,和做夢沒有什麼兩樣。
噩夢除外。
段虎最直接,舉筷夾肉放嘴裡,嚼,一點兒都不客氣,吃了個氣壯山河。
曹滿沒動,直勾勾的看著一桌子菜,眼珠子都要掉進菜盤裡了。
不是不餓,也不是不想吃,更不是靦腆,而是還沒回過神來,正滿心感慨激動著呢。
「小滿,還愣著幹嘛?狗肉要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劉老倌好笑的說著話,拿起筷子給他夾了一塊狗排。
「劉老倌,我.」曹滿感動得鼻子有些發酸。
「別說話,多吃點。」
「誒。」
曹滿點了點頭,拿起碗裡的狗排放進嘴裡,才第一嘴咬下去,混合著碳烤蒜姜的狗肉香味充斥在他的口腔里,那種滿足和享受的味道直接讓他飄飄欲仙。
我去,太他娘的好吃了!
心底嘶吼一聲,曹滿擼袖甩膀,拉開了架勢,一頓狠吃,狼虎之勢,風雲之變,山雨之威。
不過比起段虎還差點,不,是差的遠了。
餓狠了的段虎堪比颶風,所到之處寸草不生,其他不說,就他那牙口,連骨帶肉一通干,喀嚓嚓幾聲,咕嚕咽肚。
曹滿也想試試,可牙口差點,脖喉眼細點,嚼不斷咽不下,呸呸吐骨頭。
劉老倌沒動筷,靜靜地看著倆活下嘴,漸漸的,目光移向了窗外
「劉老倌,你咋不吃?」吃水不忘挖井人,曹滿好心問道。
劉老倌依舊望著窗外,不知在出神的想著什麼。
「廢什麼話呢?難道一桌子的狗肉還堵不住你的嘴嗎?」段虎語氣不好的喝道。
「虎爺,我好心問一句,至於發火嗎?」
曹滿沒想到的是,段虎的火氣說來就來,大手一薅,揪住了他的衣領。
「你會好心?放你娘的屁!」
曹滿懵了,嘴裡還叼著塊骨頭,整個人傻在了當場。
段虎的怒吼驚醒了沉靜中的劉老倌,「虎子,你這是咋啦?」
看了眼茫然無措的劉老倌,段虎壓低聲音回道:「沒事,只是心情不好而已。」
「你快放了小滿,看把他嚇得。」
段虎剛要鬆開手,曹滿的火卻蹭了起來。
「黑臉,你幾個意思?心情不好就罵人,我該你的還是欠你的?別忘了,是誰照顧了你一天!」
佛都有火,何況人乎?
曹滿也是個有情緒的人,何況他是真的累了,心情失控也在情理之中。
段虎不聽則已,大巴掌舉起來就是一下。
稀里嘩啦,人倒桌翻,桌上的酒菜撒了一地。
不等曹滿從油湯里爬起來,段虎上去一腳踩在了他的身上,劉老倌想攔都攔不住。
「雜碎!當初要不是你燒了牛子的屍體,後來還三番五次趕走王媽,王媽會悲痛欲絕跳河自盡嗎?現在假惺惺關心劉老倌,我呸,什麼玩意!」
一聽這話,掙扎中的曹滿安靜了下來。
劉老倌趕緊拉住段虎,連拉帶拽,總算把段虎拉開。
「行了,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何況小滿也不容易,你少說兩句行麼?」
「那是他咎由自取!」段虎憤憤不平的罵道。
嗚哇哇!
曹滿坐著一屁股的油湯嚎啕了起來。
「可惡的黑臉,臭黑臉,我都成了這樣還罵我,你以為老子不痛苦嗎?」
「我知道我做過很多錯事,也傷害過很多人,可我已經知錯了,你就不能寬宏一點,別往我的傷口上撒鹽了行嗎?」
嗚哇哇.
「你還哭?打不死你!」段虎氣炸炸的沖了上去。
「我就哭,打死我也哭!」
嗚哇哇!
這頓鬧騰,真熱鬧,劉老倌一個頭倆大,勸了段虎安慰曹滿,忙了個腳底生煙。
怪不得今兒個右眼直跳,敢情是惹禍的倆祖宗來了。
夜色漸濃,狗肉館裡總算不鬧騰了,曹滿擦地段虎收拾桌凳,劉老倌回灶房洗碗刷鍋,大家都有活干。
等事情做得差不離了,劉老倌坐下剛想喝口水緩緩,曹滿來近前,不由分說跪倒磕頭。
磕頭不說,還掄巴掌抽自己的臉。
啪,啪,啪!
抽得真夠狠的,血鼻涕都拉了絲,可把劉老倌嚇了個夠嗆。
想要出手制止,段虎一把攔了下來。
「虎子,你這是?」
段虎搖了搖頭,轉頭對曹滿說道:「耗子,既然要認錯,就真心實意的認錯,抽倆嘴巴有用嗎?」
曹滿也不說話,站起來一把脫了個光溜,是上半身,下面沒脫,即便如此,花里胡哨的肥膘晃得劉老倌有些眼花。
「虎子,小滿他想幹嘛?」劉老倌擔心的問道。
「看下去你就知道了。」段虎的神色略微緩和了一些。
片刻後,曹滿身上捆著幾根燒柴,手裡拿著一根扁擔,來到劉老倌的面前往地上一跪,雙手抬著扁擔遞到了對方的面前。
「劉老倌,虎爺說的對,我就是個雜碎,沒人性的畜生,燒了牛子的屍體,害死了牛子媽,你拿著這根扁擔,可勁兒的打我,我曹滿,打死無怨!」
拿著扁擔,劉老倌為難了起來。
說實話,他何止是想抽打曹滿?
一日夫妻百日恩,何況是那麼溫柔賢淑的牛子媽?
他恨,他怒,他痛,他哭.
他甚至想過輕生。
但,有用嗎?
就像眼前的曹滿,打死了又能怎麼樣?
牛子媽會活過來嗎?
不能,不僅不能,還會增加他的負罪感。
劉老倌是個善良淳樸的人,知法犯法的是他絕對不會做。
劉老倌顫抖著雙手,手中的扁擔始終打不下去。
就在這時,段虎伸出溫暖的大手握在了他的手上,「劉老倌,你心底善良不肯動手,要不,我替你打!」
不等劉老倌表態,段虎接過扁擔舉了起來,「耗子,我替劉老倌打你,你服不服氣?」
「服,一百個一千個服氣,虎爺,你不用客氣,用力打!」曹滿硬氣的回道。
「很好!」
段虎雙臂較勁,掄扁擔打了下去
眼前扁擔就要打在曹滿的身上,劉老倌坐不住了,衝上去攔在了段虎的身前,「別打,虎子住手!」
喝住段虎之後,劉老倌轉身攙扶著曹滿,「小滿,浪子回頭金不換,你能有這番心意,我想牛子媽在九泉之下也會原諒你的。」
說完,劉老倌老淚縱橫,忍不住失聲哭了起來。
「劉老倌,是我不好,是我不對,我對不起你.」
曹滿,嗚哇哇,倆人抱頭痛哭。
段虎收回扁擔,默默走出館子,看著月淡星稀的夜空,點燃了一根紙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