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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3:30:31 作者: 逐心
    那時候, 他還是駐坎鐸維和部隊的醫生, 一雙眼睛乾淨純粹,一望即知是城市裡來的未經世事的年輕人。

    阮鄭輝只比他年長三歲,見過的陰暗卻可能是他的十倍, 最是清楚越是天之驕子,越是會在打擊之下跌入萬劫不復。

    而陸靳泓,就是在深淵裡被撿回阮氏的。

    很多人提醒過阮鄭輝:無論這個人醫術有多麼高超,又怎麼救過你的命, 他到底都曾是軍人,不得不防。

    但阮鄭輝自負,不信陸靳泓會背叛, 因為作為同樣驕傲的人,他們都不能接受失敗,陸靳泓既然被開除出那個軍隊,背負了沉重的罵名, 就不可能再匍匐回去。

    加上過去的兩年裡,陸靳泓屢次救過阮鄭輝和其他兄弟的命,鬼門關前援手無數,更堅定了阮鄭輝的信任。

    然而,這次……

    奧娜為了幫陸靳泓救那個姓趙的小姑娘鋌而走險,不惜打暈了碼頭守衛,親自赴險。

    阮鄭輝發現奧娜的行動之後,不是不惱火,甚至火得恨不得立刻將這兩人都捉回來狠狠教訓,可到底,這是他的左臂右膀,輕易丟不得。

    所以最終他選擇了馳援。

    可沒想到,竟然在半路遇見了華國來的特戰隊,險些賠了夫人又折兵。在緊要關頭,是陸靳泓替他擋了一顆子彈,從重重包圍中帶他突圍,撿回性命。

    放在從前,這勢必會讓阮鄭輝給他多一分信任,但這一次……回到基地的阮鄭輝赫然發現,自己手邊除了陸靳泓已無可用之人。

    在長夜無眠之後,阮鄭輝叫來了手臂打著繃帶的陸靳泓,一手拍在他肩頭:「你這個傷怕是以後都做不了手術了,醫生這條路算是斷了。但你是為我受的傷,我必然不會虧待於你,從今往後,有我阮鄭輝的地方就有你陸靳泓。」

    當時陸靳泓眸光幽暗,似乎還在為了手臂的傷勢而悶悶不樂,聞言只點了點頭,並無半點被器重的興奮。

    ……他真是小看了這個男人。阮鄭輝想。

    「快到了。」阮鄭輝遙看向遠方,朗聲說。

    陸靳泓扶著船舷,眺望前方,果然看見藏在海灣之中的一排灰白色老式建築。

    因為長年受到海風的侵蝕,房屋的外牆早已斑駁,港灣里四下無人,寂靜得好像一座死城,這裡應該曾是繁華的港口,有好幾個可以停泊的碼頭,荒船還漂浮在岸邊,繩索搖盪。

    「自從內戰期間,這裡被投了飛彈死了一片人,之後就荒棄了。沒人願意在這種陰森森的地方做生意,政府也沒那個閒錢來做修復。」阮鄭輝一邊說著,一邊從船上跳上碼頭。

    破舊的木板立刻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響,隨時都要崩塌的模樣。

    「你留在船上。」阮鄭輝對駕船的小弟吩咐,「我和陸單獨進去。」

    「是。」

    陸靳泓翻身下船,與阮鄭輝並肩而立。

    「走吧。」阮鄭輝沒有看他的眼睛。

    陸靳泓下意識地回望了一眼天空,雲宛如被風衝散了,絲絲縷縷的消失在天際,他將衝鋒衣的拉鏈拉到頜下,垂下了眸子。

    這個碼頭在坎鐸內戰之前大概曾經非常興盛,所以夾道建造的大型庫房林立,但經歷了戰火,加上這兩年無人來往,年久失修,破敗的氣息從每一個角落裡散發出來。

    被炸毀的牆壁仍保持著頹敗的姿態,破爛的貨櫃比比皆是,裡面的貨物被翻得七零八落,沾滿了灰塵,大概曾有人來掃蕩過,直到再沒有一點值錢的物件殘留,這個港口才真正的被廢棄。

    「除了我和奧娜,你是這兩年裡第一個踏足此地的兄弟,」阮鄭輝提到奧娜的時候略微頓了頓,「說起來,我有沒有跟你講過奧娜的事?」

    他們正走在一間毫不起眼的藍頂庫房前,門同樣是破損的,鐵板歪在一邊。

    「沒有。」陸靳泓留意到,在角落裡最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個灰色的鷹頭標記。

    阮鄭輝從破了的半扇門裡走進黑黢黢的倉庫,一面頭也不回地說:「那真是太可惜,早該乘著她還在的時候就說給你聽。」

    「你認識她是什麼時候的事?」阮鄭輝逐漸隱進黑暗之中。

    「兩年多前,達坎的酒吧,她請我喝酒。」陸靳泓回憶說,「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她是你手下的人。」

    「是啊,巧了。」阮鄭輝笑,「你救了我,我卻害了你。你被開除了,我卻又收留了你,你說,我到底是你的仇人還是恩人?」

    「我被開除是我自己的錯,不關你的事。」陸靳泓在走進來庫房的時候撞倒了半塊門板。

    哐啷的一聲,塵囂四起,帶著回音。

    阮鄭輝回頭看了眼,似笑非笑地說:「你行事向來小心,不是這麼毛躁的人。」

    陸靳泓撫著受傷的手臂,苦笑:「心神不寧,抱歉。」

    「為了手上的傷不能操手術刀嗎?」阮鄭輝笑,「罷了,你能做的事遠比一個醫生要多,前途也不應該被困在小小的手術台前。」

    陸靳泓悶聲應了一聲,跟上阮鄭輝的腳步。

    在他身後,因為殘留的半塊門板被他踢碎了的緣故,陽光得以無遮無攔地照進幽暗的倉庫,一地清輝。

    「奧娜是我爸的養女,不止她,還有另外好幾個,名字我都快忘光了。」阮鄭輝拍了拍腦門,「不過活著的就剩她一個——哦,也不一定,不知道她現在究竟是不是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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