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激戰（六）

  除了無奈和不忍，蓋聶此刻的心情也不剩下什麼了。什麼時候，在外人的眼中，蓋聶都是淡然的，沉穩的，心情的起伏是沒有絲毫波瀾的。蓋聶一直都是這麼做的，如今的他，沉靜淡然，手中緊握著斷刃，即使將自己傷了個徹底，也不曾有過絲毫痛苦的神色。一如既往地說教，語氣依舊是平淡如常。

  只是，受了創傷的心，他從來不會給外人看，外人自然也體會不到他的痛苦。他的眼神從來都是淡然的，只是，那傷感和悲痛的眼神，別人能忽視，離他咫尺之距的衛莊怎能忽視？他感覺到了蓋聶的猶豫，也深知他的為難，從拿起斷刃到現在了，他的師哥都不曾傷過自己一分。

  和之前的選擇一樣，他的師哥的反應依舊是沒有任何變化。雖然此刻眼前之人的眼神是凌厲的，自始至終，在自己開口的剎那，他看了自己兩眼，看似兇狠，冰冷，不近人情的眼神，自己心裡很清楚，師哥那是外強中乾啊！他還是，他依舊下不了手。即使自己命懸一線，即使是在這離生死不過一瞬的狀況下。

  這樣的情況，自己早有所料:「我的傻師哥啊！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猶豫。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麼？」他看著眼前猶豫不決的蓋聶，居然笑了。雖然是細微的笑意，但距衛莊很緊近的蓋聶卻能感覺得到，他抬頭看了衛莊一眼，不是他的錯覺，衛莊的確在笑，而且笑得不是那麼明顯。

  似乎，只是笑給自己看的。蓋聶的臉龐浮現了疑惑的神情，握著斷刃的手不曾動過一下，他此時有些害怕，害怕真的親手結束了眼前之人的性命。但是衛莊卻不容許他的師哥這麼猶豫下去，再這麼猶豫下去，他自己就會因重傷而虛脫，他這是在用生命跟自己對峙，他怎麼傻成這樣？

  衛莊心中不免一嘆:「唉！我的傻師哥，從來都不知道愛惜自己，珍惜自己的生命。這種孤注一擲，還要通過傷害自己猶豫這麼久的打法，除了他的師哥，這天底下，不會再有第二人。師哥，你不能再猶豫為難下去了，你知道嗎？你若是再這樣下去，你的命也就不保了，你個傻瓜！」

  「你的心意，你的情義，小莊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死在你的劍下，小莊從來不會後悔，師哥不必太過掛懷。畢竟，總是要有一個結果，要做出相應的抉擇的。師哥，到了這個時候，如此近的距離，你不能再猶豫了！早在多年前，你就應該這樣做了，如今，這樣做，也是一樣的。縱與橫，終究只能留下一個。」

  衛莊看著蓋聶紋絲不動的狀態，心中感慨萬千，只是，他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動手吧！」當初，他的師哥說這句話，是在跟他準備決戰的時候。如今，他說出了這句話，是在他將要死亡的時候。衛莊再一次做出了逼迫他的師哥下手的選擇，一如既往地狠厲和無情的語氣傳入了蓋聶的耳中。

  蓋聶聽聞，神情一震，還是要逼迫自己麼？他的斷刃，近了一分，卻只是割破了衛莊脖頸處的皮肉而已，流出了血，血跡隨著衛莊的脖頸而下。隨著赤練的叫聲，衛莊低頭看去，呵，終於前進了一點。只是，遠遠不夠啊！只是傷了皮肉而已，完全威脅不到自己的生命，或許，連自己倒下的可能性都沒有。

  只是，看著蓋聶握著斷刃的手不斷地有血液流出，落下，衛莊的心，驀得有些抽痛，他的師哥，是非要讓自己死在這裡麼，是真的不打算要自己的命了麼？你把小莊看得有多重，師哥，連你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是麼？你對自己，可真夠殘忍的。小莊的命，怎麼能勝過師哥你自己的命？

  傻師哥，這天底下，只有你會這麼傻，一直在猶豫，一直在為難，你難道看不見自己的傷口在滴血嗎？還是感覺不到自己是在硬撐？你自己，是最清楚的吧！可是，你怎麼還在猶豫？你怎麼能猶豫下去？師哥，只需你的一劍而已，我們之間的恩怨就能結束了，你再清楚不過了。小莊追了你那麼多年，師哥，你也該累了吧？

  那麼，師哥，做出你的抉擇吧！衛莊看著眼前的人，如果不是立場問題，他真的想像在鬼谷那時一樣，抱住此時虛弱到極點還要硬撐的師哥，那樣倔強的師哥，只屬於自己一個人的師哥。可如今，他不能，他絕對不能！看著動了一分卻不肯再往前一步的師哥，衛莊此時若有所思。

  「師哥，下不了手是麼？那就別怪小莊無情了！」衛莊此刻仿佛下了什麼決定般，冷笑著開口了:「哼哼哼！」一貫的冷笑狀態，讓人聽了有些不寒而慄，而蓋聶此刻的心裡也不好受，他知道衛莊也是在糾結，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必須有一個人作出決斷，既然自己下不了手，那麼，就由小莊來吧！

  如果兩個人之間非要倒下一個的話，那麼，就從我開始吧！當初也是我擅離鬼谷，是我欠他一個決戰，也是我欠他一個抉擇。這一次的抉擇，就由他來吧！蓋聶下定了決心，自己手中的斷刃就不會再有更進一步的必要了，因此，斷刃一直在那裡停留著，不曾前進過，當然了也不曾撤離，他至少，要堅持到自己徹底虛脫，失去意識的那一刻。

  只不過，恐怕小莊不會給他那樣的機會吧！蓋聶此刻的心情釋然了，整個人雖然卸下了不少重負，但也是不敢放鬆。他在等小莊的決定:「師哥，我一直都知道，你和我，從來都是一樣的人！」聽到了這樣的話，蓋聶似乎是明白了什麼。這說明小莊已經做出了決定。是了。倒下的，應該是他了！

  看著衛莊揮來的一劍，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自己感受到了痛楚，卻也有一種深深的疲憊感襲來，原來，自己竟然虛弱到了這種程度了麼？只需一劍，就要倒下了。當眼前的衛莊說出那番話時，一樣的人，蓋聶隱隱約約中看到了在鬼谷之時的小莊，顯現在了自己的眼前，是如此地清晰。

  在白茫茫的背景下，那樣清秀的臉龐和銀灰色的眼眸，自己距離他依舊是那麼近。自從那年漸行漸遠之後，本以為，再也見不到了，如今，是重逢嗎？還是幻境？蓋聶已經沒有力氣再去辨別了。承受了一劍的他已經到了極限了，意識逐漸處於昏迷狀態，極度虛弱的他如今已經失去了強撐之力，開始緩緩地倒下。

  手中的斷刃已經從自己的手中脫落，自己也距離那個熟悉的面孔越來越遠。還有，那個本不該出現，卻在自己的視線里出現的那個黑衣少年，也是漸行漸遠了。他想從眼前的衛莊那裡找回那個黑衣少年的影子，也不知道是想回到從前，還是忘不掉那三年的同門之情，如今，想在死亡之前多些那樣的回憶。

  這些年來，自己經常回憶起鬼谷，那並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在鬼谷的記憶是溫暖的，也是真實的；是深刻的，也是溫馨的。鬼谷，是他的家。他從很小的時候便沒了家，是師父讓他拜入了鬼谷的門下，給了他一個家。後來，這個家，多了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少年，他深刻感覺到這個家，更加溫暖。

  所以，這樣美好的回憶，帶給他這樣的回憶的人，說什麼也不能抹去，怎麼能下得了手呢？在倒下之前，他還是想看那個人一眼的，也許是留戀，也許是情義所致，自己也並不是像看起來那麼灑脫，還是有所牽絆的，不過，如今，牽絆也好，責任也罷，再過不久，都與自己無關了罷！

  又是一劍，這一劍，有了血液濺出，蓋聶此時看著衛莊，心中也有了一些想法:「看來，他是打算下殺手了。」

  冷酷的話語傳來:「你的致命弱點是什麼，你太過執著於所謂的正義，你和你的夢一樣，愚不可及，師哥。」無比清晰的話語傳入了蓋聶的耳中，他此刻還沒有完全陷入昏迷，所以聽得很清楚。

  衛莊這是，在勸誡自己嗎？還真是睚眥必報啊！當初，自己拿著利刃教育了他一頓，還明確地指出了他的弱點。如今，他也指出了自己的致命弱點。真不知道，如此互相了解的兩個人，打起來有什麼意思。還不如，不打呢！只是，如今的自己，恐怕沒有命來勸別人了。

  這次，自己是真的徹底撐不住了。身體已經在緩緩地倒下，手中的利刃也沒了，緊接著是自己的意識，這應該是連續不斷的過程，這樣的過程，自己已經體會了不知道多少回，但是，今天，或許是真的要死去了。

  利刃徹底落在了地上，發出了刺耳的聲響，自己已經遠離了打鬥的場地，身體不斷地向後傾，過程也不是很漫長，直到，整個身體重重地落在了地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響，意識徹底遠去，這一切，就應該結束了。不論接下來的場面怎樣，自己似乎是再也管不著了，只是，那個孩子，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