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憂思（三）

  他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蓋聶心中好笑，就天明目前的身手，想要刻意隱藏真的是太不容易了。他強忍住笑意，始終是不動聲色的那種，畢竟是自己要考驗天明，自己不能先露餡是不是？因此，他始終在那裡坐著，巋然不動。天明心中自然不會起疑，畢竟他家大叔平時給他的印象都是凌厲又不失溫柔，強大又不失善良，淡漠又不失寬厚的樣子，他絕對不會想到他家大叔會來這麼一出。

  天明七上八下地來到了蓋聶的背後，心中忐忑之餘還是想知道大叔具體的狀況。於是，他選擇了一個十分奇特的方法。之前他也這麼做過不下少數，但是這次從內心深處來講，他的確完全不同於那幾次，是懷著給蓋聶一個驚喜而做出的舉動。而是有所擔憂，有所恐懼才做出的動作。

  不論是溫暖的身軀還是冰冷的屍體，他都有必要一試。哪怕將要接受的是最殘酷的現實，他也必須要試一試。因此，顫抖的雙手伸了出去，環住了那原本消瘦的白色身影，而自己完全貼了上去，發現是溫暖的身軀，此刻，他本應該是高興的，畢竟不是最壞的結果，但是不知怎麼的，卻湧出了大量的淚水，都把大叔的衣服給沾濕了。

  兩個人離得如此之近，天明的感受，蓋聶感同身受。他這次之所以沒有說話，也只是想給天明一個安慰，畢竟他自己真切體會到的才是最真實的。卻不曾想，天明的反應居然是如此激烈，嘆息之餘，更多的是溫暖。也許，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會如此關心自己，把自己的安危如此放在心上。

  那麼在意自己的生死，那麼害怕自己的死亡，那麼擔心自己的一切，有的時候，會因為擔心自己而害怕面對一些東西。不論如何，自己此時都不應該繼續沉默下去了。無論如何，都應該做些什麼。他睜開了眼睛，喚了一聲:「天明。」

  就這兩個字，足夠了，足夠讓背後的這個人的情緒有些失控的感覺，本來就平靜不下來的心緒如今更是無法平靜，也許，如今是該給天明一些時間讓他冷靜冷靜了。無聲地嘆了口氣，便立刻轉過身來，回身抱住了天明，想要安撫他的情緒。這樣溫暖的懷抱，時隔多天，又重新感受到了。

  此時，天明除了激動也沒什麼來表達自己的心情了，哽咽著叫了一聲大叔。回答他的也是一個深沉且又溫暖的聲音:「天明，大叔在這裡。」

  「大叔你沒事啊！真的太好了！」天明的聲音立刻轉變為興奮，還有就是終於能夠稍微收斂一些情緒，重新抬頭看看眼前的人了。

  .

  於是，天明的頭重新抬了起來，盯著眼前之人，不肯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依舊是清俊柔和的臉龐，還有溫潤淡然的眉眼，以及柔軟飄飛的青絲，天明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觸感和之前的一樣。

  「天明，怎麼樣？大叔有什麼問題嗎？」說這句話的時候，蓋聶眉眼帶笑，本來是為了安撫天明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的淺笑，卻把天明徹底看呆了。一時之間竟忘了言語，只是在那裡呆呆地看著眼前之人，不曾移目。

  那樣美的笑容，那樣美到極致的容顏，恐怕只有大叔有了。天明突然來了句:「大叔，你真美，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美。」突然聽到天明來了這麼一句，蓋聶除了錯愕也沒有啥能夠表達此刻的神情的，他感到更多的是怪異，這一定是在夸自己吧！只不過，怎麼感覺到有點怪異？

  不過，這樣的事情很快就被蓋聶忽視了，目前他關心的並不是這個，況且，這又不是自己第一次被這樣夸，自己大抵是應該學會習慣了。不論怎麼說，蓋聶目前應該好好地問一問天明此刻的狀況。

  「天明，如何了？是否還需要再緩一緩？」蓋聶溫言相問，滿是關切的語氣。

  「大叔，我沒事了。」這時，天明才從蓋聶的懷裡掙脫，做到了他的身側，並且又接著問了一句:「大叔，你這裡的毒氣已經沒了，是嗎？」

  蓋聶點了點頭，接著說了一句:「天明，這是你的功勞，幫大叔脫了困。是你打開了水底的開關，將機關城的毒氣完全消散了。如果不是天明的舉動，或許城中如今還是劇毒瀰漫，還會有更多的人死去。因此，大叔說是天明的功勞！天明，你做的很好。」

  這時，天明看著蓋聶，猶豫了一陣，儘管內心無甚把握，還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那……大叔，跟天明離開這裡好嗎？機關城的事情，咱們管不了，天明也不允許大叔再摻和這事了，再說了，墨家那群人都把你關起來了，你也不必再去救他們了。他們有此一劫，也是應該。」天明說完話，就要拉著蓋聶離開。

  這時，他發現他家大叔並沒有任何動作。他從來不會勉強他家大叔，如果大叔不想做一些事情的話。當然了，他也勉強不了他家大叔。回頭問了一句:「大叔？你怎麼了？」

  「天明，還記得大叔曾經對你說過什麼嗎？那日，大叔寫下的字，還有說過的話。今天，大叔要再問天明一遍，俠是什麼？」蓋聶的語氣並不是那種嚴厲和命令，或者說是責怪的意思，但是，卻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

  天明知道，大叔這是在引導自己，同時也是為了讓自己能夠清楚一些事情，於是，天明最終並沒有迴避這個問題。「有力量的人幫助弱小的人。」天明回答了一句，他記得很清楚，也可以說，大叔曾經說過的每一句話他都記著，即使他不太理解，也從不曾忘卻，他知道，大叔是為了他，才說那一番話，他怎能輕易忘卻？

  「那麼，天明，那麼你覺得自己如今的決定合適嗎？現在離開，是否符合大叔平時對你的教導？你想想，咱們就這樣走了，真的可以心安嗎？我們走上這條路的初衷，天明你是再清楚不過了。既然如此，那麼，天明，大叔不希望你因為大叔而忘了自己將來要走的路，更不希望你忘記了自己的堅持是什麼？如果是這樣，你為了一時的苟安而忘記了自己的信念，那麼，天明，大叔寧願讓你現在就放棄走這條路。」

  「大叔不願意看到你走自己不想走的路，也不願意你違背自己的心意，為了大叔，感懷大叔對你的情義而勉強自己走上這條路。人生在世，信念固然重要，堅持也必不可少，但是，什麼時候，天明都不要忽視一點。能夠順從自己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天明，你明白嗎？因為只有做自己內心認定的事情才會走的更遠！」這時，蓋聶的目光轉到了天明的身上，並且盯著他，看了良久。

  天明此時沉思了良久:「那大叔，你還是要出戰是嗎？」蓋聶此時點了點頭，表明了自己的決心。天明此時看到蓋聶的神情，一時之間竟無法言語，他的大叔，一直都是這樣。自己這樣的決定，一定會遭到他的拒絕，他也很清楚，只不過，他還是要不死心地提了出來，也許是出於對大叔的保護吧。

  「天明，大叔明白你的心意，知道你是怕大叔出事，完全是為了大叔的安危著想。大叔一直都知道這一切，也知道你為了大叔也是費勁了心思，大叔很欣慰。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被人如此關心過，天明的感情，大叔深深地記在心裡。然而，有些事情，是大叔應該做的。避無可避，無處可逃。」

  天明恍然大悟，察覺到了什麼一般:「大叔，又是衛莊那個大壞蛋！哼！他還真是陰魂不散啊，又來找大叔的事了。這次機關城的危機，肯定跟他脫不了關係，也只有他才能使出這麼卑劣的手段。」天明忿忿不平了一會，轉而看向大叔，期待他給自己答案，確定一些事情。

  蓋聶並沒有讓他失望，點了點頭，復而又說了一句:「多年來，小莊一直執著於鬼谷的三年之戰，之前我一直也是迴避，不願意與他有過多的衝突，只不過，這一次，是該有個了結了，不能再拖下去了。如今，我就還他一個三年之戰，也算是了了他想與我一戰的夙願。這樣，誰都好過些。」

  天明了解了大叔的決定後，他知道他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因此，他沒有再說些什麼來挽回局面，他說服不了大叔，他也說服不了自己，反而是大叔的一句話，徹底點醒了他，是啊，逃避誰不會？只不過，像大叔這樣的人，從來不會逃避，不論遇到什麼樣的狀況，他都不會逃避。危局也好，絕境也罷，他都會一往直前，這才是大叔啊，這才是自己的大叔啊！天明想及此，心境豁然開朗。

  天明一直都很清楚，在這個世界上，大叔是強大得過了頭，並不僅僅只是在指他的武力，他的劍術，毫無疑問是數一數二的，不論是劍聖還是天下第一見這樣的稱呼，都體現了對大叔的尊重和讚揚。

  雖然大叔不曾在意過，也不曾真正承認過，但是，這並不代表他承受不起這樣的讚美，相反的是，他完全擔當得起。如果說，大叔在武力上，在劍術造詣上遠超常人，那麼，他的心性和智謀上也無外乎是這樣。

  可以說，人一旦變得強大，就會高傲。雖然大叔也不止一次地對自己說過，世外高人的謙虛，他們出世，不問世事。不過以自己的思維來看，這不正是說明了他們另一方面的高傲，不屑於再去管世間的紛繁複雜。

  照這樣看來，其實，他們和那些明目張胆顯示出自己高傲的人區別不大，這樣的想法，只有自己有，也許大叔從來沒有去考慮過這一層。天明當然也相信了，大叔這樣的人，不會去專門揣測別人的想法，除非是被某個人算計，進入了他的圈套，大叔才會算計人心，因為他必須活著，活著去完成自己當初立下的誓言，也是自己一直以來堅持的路和夢想。

  只是，大叔卻是個例外，正是這樣的例外，造就了他與常人的不同。可以想像，他是強者，在這個亂世中，像他這樣的強者，不應該就這樣默默無聞，甚至是面對別人的責難和挑釁一言不發。像他這樣強大的人，不會就這麼輕易就沉默，就釋懷，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

  但是，大叔做得到，如果換做任何一個人，面對別人的無端指責，面對別人的刻意為難，面對別人的無理取鬧，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像大叔一般，默默地待在石室，不作任何計較。也許，這就是大叔的另一強大所在，不同於其它任何強者的特殊之處。

  只是，即便是這樣，大叔的特殊也不是他們任意妄為，不把大叔放在眼裡的理由，他們有什麼資格？若不是大叔心善仁厚，他們，敢如此對待大叔？想到此處，天明不由得有些憤怒。

  「大叔，墨家對你所做的一切，天明都記得。不論是他們對你的刻意為難，還是讓你在這石室忍受毒手的侵襲，一樣，天明都不會忘。也許，大叔不會在意這些，不管是為了顧全大局也好，是為了天明能夠在墨家生存也罷，大叔委曲求全，什麼也不肯反駁。只是，天明忍受不了，天明見不得大叔這樣被人欺負。」

  「也許，大叔覺得，自己有把握能夠度過危險，只是，對於他們這樣的做法，天明絕不會坐視不理。」

  「天明！」蓋聶還沒怎麼開口，只是叫了名字，便被天明攔了下來，天明的手覆上了蓋聶的唇，阻止了他的勸阻。「大叔，我知道你想要勸阻我，只是，這次，原諒天明暫時不聽你的，就算目前不行，日後我也會討回來。實現你的夢是一回事，但為你討回公道則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容置疑的語氣，卻讓蓋聶感受到了溫暖關切的氣息，蓋聶沒有再說話，而天明也一直在靜默著，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