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論強（一）

  嬴政自然是聽懂了李斯話中的意思，心中有疑，便問了出來，「耗費了上百年才完成的浩大工程，也就是說，早在大秦統一之前就開始修築這個要塞，這座機關城就已經存在了？」

  李斯果然點了點頭，「正是」，算是肯定了嬴政的猜測。

  「他們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嬴政直接毫不客氣地問了出來。

  李斯看向嬴政，猶豫了許久，還是說了出來:「按照那些叛逆分子的話來說，稱多年的戰火終將毀滅天下，而這座城市終將成為人們躲避戰爭，享受安樂的最後一片樂土。」

  蓋聶的思緒也飄向了從前，他記得有人說過，墨家機關城也被稱為避難所，如今他來到了這裡，看到了這四周的場景，不免有些動容，這裡的確是很好的避難所，隱蔽安全，景色宜人，置身於其間，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寧與安心。

  「更重要的是，這裡的確是十分安全的，也是十分清靜的。」於是，蓋聶再淡定也不由得感慨了幾句:「傳說中墨家的避難所，的確名不虛傳，真是一個奇妙的天地。」這由衷的讚嘆傳到了天明的耳朵里，不過，天明就聽到了一個關鍵詞，避難所。

  畢竟，對於大叔的性情，他是再清楚不過了，大叔什麼時候，對萬事萬物都會表現出很強烈的恭敬與讚嘆，從他的口中聽到的，自然是那些讚嘆之聲，天明聽久了也就不足為奇。關於這件事，他也曾經專門問過大叔。

  「大叔，天明有一事不明。大叔能為天明解惑嗎？」天明這算是主動向蓋聶提出疑問，並且是在完全沒有出現什麼緊急的，或者危險的狀況下提出的疑問，這就讓人有些費解了。

  起初，蓋聶以為自己聽錯了，便再次向天明確定了一下:「天明，你剛剛說有問題問大叔，是真的嗎？不是大叔聽錯了吧？」蓋聶見天明點了點頭，才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於是，蓋聶沉思了一會，便說:「好，天明，你有什麼想要問大叔的，便問吧！大叔一定儘量回答天明，可以嗎？」

  「大叔，天明就是有些想不通，你都那麼強了，為何對萬事萬物還是那麼恭敬與讚嘆。如果一個人足夠強大的話，他不應該是傲立於眾生之上嗎？強者有傲視別人的資本，不是嗎，大叔？」

  聽了天明的疑問，蓋聶一陣恍惚，他想起了在鬼谷之時的小莊，觀念幾乎是一樣的，弱肉強食，強者為尊，強者，就是把別人踩在腳下；強者，就是要讓別人仰視你，俯瞰眾生。這便是，這個世道教給人們的東西嗎？這便是，這個世道影響所有人最深的東西嗎？

  不論是小孩，還是大人；不論是強者還是弱者；不論是局中人還是局外人，皆是如此嗎？自己曾經問過:「所謂強者，就是必須站在所有人的頂端嗎？」現在想起，真的感覺，自己或許與這個世道格格不入，背道而馳了。

  就連天明，也是如此嗎？也是，誰都渴望變強，去掌控自己的命運，不被他人所驅使，也不被他人所傷害，這才是生存之道吧。而變強，也就意味著凌駕於眾生之上。最起碼，是要比別人強上許多的，不是嗎？當初，自己作為縱橫家，也是要變強，縱橫家變強，是為了掌控別人的命運。

  這就是，以天下為棋局的真正含義嗎？這就是，成為強者的真正意義嗎？不，不是的，蓋聶的內心，有了些許的掙扎，事實不是這樣的。成為強者，不僅僅是為了凌駕於眾生之上，也是為了用自己的力量守護眾生，不是嗎？這也是自己的初衷，也是自己變強的目的。

  他搖了搖頭，否定了先前的思想，他有自己的路，也有自己的夢，更有自己的堅持。所以，任何事情，也不能動搖他的信念，不是嗎？

  他定了定神，最終向天明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天明，你的想法自然是無可厚非。更是如今的大部分人的心中所想，變強，是每個人都無比渴望的事情，而凌駕於眾生之上，也是許多人變強的意圖，不過，有的時候，卻並不完全是這樣。」

  「天明可曾聽說過學無止境這句話。」天明聽及此，很配合地點了點頭。「那麼，天明也應該知道，究竟怎樣才算強大，也是無法定論的。沒有最強，只有更強，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就是說，不論何時，都沒有強大到無人能及這一說！」

  「其實，有的時候，天明經常聽到什麼強大到了無人能及，或者說，沒有人再比你更強這些話，對不對？」天明又是點了點頭。蓋聶便接著敘述:「那些話，是阿諛奉承他人的話，並不是發自肺腑。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強大到世間無敵手的這一類人。」

  「也就是說，誰都不會是最強的，強大與弱小，是相對來說的。再強大的人，也終究會有弱小的一面；再看似無敵的人，也會有遇到敵手的時候！其實，有的時候，強與不強，皆是相對而言。」

  「因此，無論是誰，都應該對萬事萬物有敬畏之心。因為，天地萬物，皆有所長，各有特點。與他們初次接觸，必須有一顆敬畏之心，不論在何時，不論在何地。有的時候，或許，無意之間，你會發現，它在某個方面會略勝你一籌，不論你是多麼強大。」

  「當你懷著敬畏謙卑的心態去對待萬事萬物，你會發現，你的不足之處還有很多；當你用虛懷若谷的姿態去面對萬事萬物，你還會發現，你會是無比幸運的，在無形之中便躲過了無數看不見的危機。」

  「因此，大叔學會了用謙虛的心態對待周圍一切事物，也算是獲益匪淺了。」

  只見天明「哦」了一聲，依舊是不依不饒:「那麼大叔，天明想要變強，不讓大叔還有自己受壞人的欺負，這樣的想法可有錯誤嗎？」

  「當然沒有錯誤，只不過，天明，大叔還是聽到了你的話外之音，你變強，還有一個目的，傲立於眾生之上。是不是在天明看來，變強了，便能目中無人，肆無忌憚了？天明可有這樣的想法？」蓋聶的問題字字珠璣，算是準確地道出了天明內心的真實想法，句句震耳發聵。

  天明顯得有些窘迫，猶豫了許久，還是弱弱地承認了:「沒錯，大叔，天明的確有這麼一層意思。天明之前被人追殺，是天明太弱了，生死全憑他人掌握，不是嗎？若是變強了，就能殺死那些威脅自己的人，掌握別人的生死。如果進一步變得足夠強大，那麼，不是能夠掌握更多人的生死嗎？」

  「如果按照這樣的思路，大叔，你說，這不就等於是傲立於眾生之上，掌控更多人的生死，命運，也就是說，變強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更好地生存，為了獲取更多的生存空間，為了打敗更多的人，這不就是適者生存嗎？」

  面對天明一連串的疑問，蓋聶忽然意識到，也許，這就是這個世道吧！他已然明白了，自己為何始終是俠道獨行，也明晰了小莊為何總是嘲諷自己的夢是那麼遙不可及，自己是那麼愚昧不堪。原來，人心，皆是如此啊！

  「天明，你的想法不無道理，不過，你可曾記得大叔曾經說過的話，殺戮，永遠不是變強的理由，一個人若以打敗別人來證明自己，他就已經輸了！一味的殺戮，不會使你變強，只會泯滅你的心性，讓你嗜血，讓你痛苦不堪。」

  「如果，一直處於這樣的思想狀態下，終有一天，你會被無邊的殺戮淹沒了本性，你會被無盡的殺戮所牽制，無法找回自我，更可怕的是，他終究會毀了你，毀了你的一切，一生。這不是什麼變強之道，而是自毀前程之道。天明，你明白嗎？」

  「如果一個人要做到不斷變得強大。絕不會是靠一味的殺戮來支撐的，更不是以打敗別人來證明自己的，真正的強者，真正強大的人，有的時候，反而給人一種略顯弱小的錯覺。他們會隱藏，他們常懷虛心之心態，同時，他們也終究是不動聲色，不露廬山真面目的。」

  「他們的氣質，通常不是那種看起來明顯一副咄咄逼人的態勢，反而會讓你覺得平和與神秘莫測，也就是給人想不透的感覺。他們不顯山不露水，只是更多的是謙虛與謹慎，不會給人帶來過重的威脅，更不會讓常人產生警惕之心，這就是世外高人的特點。」

  「不慕名利，淡泊處世。沒有絲毫過強的爭較之心。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有的時候，真正強大的人，常懷虛懷之心，做謙卑之事，與人相處，虛懷若谷，海納百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