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解釋

  這終究是命運弄人啊，每個人的命運，或多或少都會有磨難，命運如同迷霧背後的長路，看得見，卻永遠看不清。蓋聶兀自想著，久久無言。這一切的一切，都會讓人覺得無所適從。不知不覺間，蓋聶便多看了天明幾眼。

  天明自然是注意到了，他雖不知大叔為何要看他，但他知道，大叔是關心他，便看了回去，對著蓋聶笑了笑。蓋聶有些尷尬，不過，還是被高月接下來的問話給緩解了當前他的處境。

  「那，我的父親後來怎麼樣了？」高月似是預感到了什麼，便問出了口。

  「當時的秦王嬴政得知是太子殿下出的主意，便下令出兵攻打燕國，要求把你的父親，把他……」端木蓉話已至此，似是不忍再說下去。

  這時，一直處於沉默狀態的蓋聶開口了。從始至終，本來他自己打算把事情說清楚的，不過有人替他開了這個口，他便沒有發言。在前半期，也就是端木蓉敘述事情的過程中，他只是抬頭望向了遠方，有些望不盡的遠方。

  當然了，有時候也會低頭沉思，他很少看向眾人，最多的便是靜靜聆聽。雖沒有過多的情緒，但還是做了作為旁觀者應該做的事情。或許，他也料到了，後面的事情，或許由自己來說更為恰當。因此，他一直在靜待機會。

  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傳入了眾人的耳朵，帶著些許溫柔，「面對秦國的報復，當時的燕王把責任都歸咎到他的頭上。於是，燕王下令逮捕太子，打算把他，還有他的妻子，女兒，全部交給嬴政！」

  聽了大叔的敘述，天明頓時不滿了，大叔曾經教過他男子漢大丈夫之類的，而且，大叔也是這麼做的。別說是面對敵人的恐嚇威脅了，就是生命垂危，大叔也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天明的心裡比任何一個人都清楚，他的大叔，是怎樣將一份沉甸甸的責任獨自扛在肩上的。

  一路上，大叔是怎樣付諸行動的，無怨無悔地付出一切，天明深知。

  於是，當他聽見了大叔這樣的敘述，對於燕王這樣的做法，便忿忿不平了:「這個燕王也太混帳了吧！」不過，這次蓋聶並沒有顧上回天明的話。他又接著開始敘述了。

  他開始了他的回憶:「為了躲避通緝，連續好幾年，他帶著他的家人東躲西藏。他覺得，他讓你們跟著自己吃了很多苦，他對不起你們。他覺得他必須做些事情來改變什麼。」

  這時，高月原本沉到冰冷的寒窟中變得冰冷的心，早已在蓋聶一連串的話語中融化，她拿著手中的項鍊，將它攥緊。因為，那是他的父親送給他的最後一件禮物，他已經好久沒有見過他的父親，在她心底里認為，她的父親，或許自己再也見不到了！

  蓋聶的話，顯然沒有說完:「他讓我轉告，他對不起你們，他希望你不要恨他！」蓋聶的任務算是徹底完成了，他終於將燕丹曾經交代給他的事情圓滿地完成了，他終於有機會，活著能替這個故人將這所有的一切都解釋清楚了。

  從心底深處來看，他是無比高興，畢竟，對於他來說，他用自己的力量，解除了一場誤會，這個誤會，雖然隔得時間較長，但最終還是化解了。更重要的是，他的話，也冰釋了父女之前嫌，也解除了高月對於自己父王由來已久的恨意。

  經過自己的一番解釋，他終於看到了自己從內心深處，一心想要看到的結果。高月的心緒徹底失控，緊緊攥著她自始至終不願放手的項鍊，撲到了端木蓉的懷中哭泣。那並不是仇恨的淚水，而是徹底釋懷之後感動，思念父親的淚水。這便是蓋聶，一心想要看到的結果。

  看著高月的哭泣。蓋聶那善良柔軟的心有了說不完道不盡的感慨:「永遠變換不定的世界，如同一場無法醒來的夢境，世人在夢中迷失方向，從此再也找不到回家的道路，誰來安慰哭泣的孩子，為她擦去停止不住的淚水，人們在等待一個英雄，帶領他們尋找傳說中的樂土！」

  說這話的時候，尤其是在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蓋聶正在一瞬不移地盯著天明看，顯然，他是把天明當成了這樣的英雄。

  從前，所有的夢，都是自己在想；所有的路，都是自己在走；所有的責任，都是自己承擔。一路走來，隨心疲力竭，但無怨無悔；雖傷痕累累，但從未退縮；雖頗受爭議指責，但從未停止不前。再難再苦再痛，憑藉一己之力，他也算是安全地走了過來。

  如今，他的話，他的行為，都在顯示一個結論，那就是，從此，從現在開始，他不再會是獨自一個人。自己的夢，自己的路，自己的責任，都會多一個人，來幫他承擔。

  其實，這不是今天才有的事，自從救下天明的那一刻起；自從自己向天明訴說自己的堅持的那一刻起；自從天明信心滿滿地同意要陪同自己將這個夢延續下去，將這條路走下去，將這份責任承擔起來的那一刻起，他知道，他不會再是獨自一人。

  他知道，當他累了的時候，有人會攙扶他；在他受傷的時候，有人會照顧他；甚至，在他將要真正面對死亡的那一刻，有人會代替他，繼續將這條路走下去，勇敢地，堅持不懈地走下去。有人會延續他的夢，他的路，他的堅持。

  這是他一生中，為數不多的，最切合實際的一點點安慰。也是他目前堅強地活著，不肯輕易去死的最大的一個動力。至少，他要親眼看到天明真正變得強大起來，能夠在這個江湖上順利行走，做事遊刃有餘，看到這些，他才能安心死去。

  那個時候，不論面對怎樣的死亡，他都會變得坦然，因為，他此生最大的心愿已有人替他完成，就算自己不能親眼看到，但至少，沒有因自己的死亡而就此中斷。這是他最欣慰的一點。

  不過，誰也不能保證，連他自己也無法保證，自己或許真的看不到這一天，看不到天明真正變強的這一天。即便那時自己會有不甘，但也無憾，他從來不會後悔自己當初做的任何一個決定。

  蓋聶的思緒飄到了很遠，而天明自己也在沉思，沒有顧上看向蓋聶這邊。

  原來，這就是事情的所有真相；原來，這就是大叔的解釋。聽到此處，天明一時間竟無話可說。聶大叔翻雲覆雨，縱橫江湖這麼多年，天明始終認為他不應該糾結於太多的事情，讓自己陷入到兩難的困境中。原來，自己的這個想法，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從大叔的反應來看，當時的大叔，根本就未曾見過這母女二人。但是，他卻不惜生命的代價，承擔下了這件事，天明個人也想過，大叔當時應該是在秦國，也可能是在別處。燕國岌岌可危，不會有一個別國的人到那裡去。

  不過，大叔一定是去找過燕丹的，燕丹當時計劃失敗，當時的處境定是頗為艱難，危機重重。大叔還是去了，他親自去找尋燕丹，那個他昔日的故友。也許，並沒有救得了他，只是將燕丹曾經交代給他的話，一字不落地記在了心裡。

  大叔從來都是這樣，不看形勢，不顧個人安危，真正讓他注重的，是情意。面對未知的危險，他想都沒想，便親自去找尋那個在燕國隨時都會淪為階下囚的燕國太子。是為了什麼，答案只有一個，為了昔日的情分。即使危險，也要前往。

  這份情意，時隔多年，他並沒有忘記，曾經，如今，將來，哪一刻，他都不曾忘記。世人皆以為他是壞人，都排斥他，誤解他，甚至傷害他。用他們看到的所謂的真相指責他，毒害他。他都不曾說過什麼。即使被指責，即使被毒害，他還是，將真正的真相掩藏於心。

  不知道，不明白，更無法預料，真相能否重見天日。懷揣真相的人，又該承受怎樣的痛苦，以及接受怎樣的考驗。

  在危及自己性命的時候，他未曾透露真相；在自己飽受指責的時候，他未曾有過辯解。竟是在當事人深陷痛苦，無法自拔的時候，他說出了事情的真相。不是為了給自己澄清，也不是為了力保自己的性命，更不是為了所謂的名聲，而是為了緩解傷害自己的人的痛苦。

  是為了幫別人走出心靈的困境；是為了幫別人減輕痛苦；是為了幫別人澄清誤會；是為了助別人消除恨意，重拾快樂。他幫別人澄清，總是那麼積極，總是那麼竭盡所能，總是那麼認真嚴肅。那麼，他自己呢？

  他從來不會，這麼盡心盡力的為自己辯解，為自己擺脫困境，為自己澄清本不該自己承受的一切。自始至終，他從未向眾人透露過，他自己在這一過程中，扮演的，究竟是怎樣的一個角色，當時自己面臨的，究竟是怎樣的一個處境？他本不願說，也不會說。

  怪不得，他醒來後，就堅持坐的端正；怪不得，他執意不肯再作休息；怪不得，他要等高月醒來。原來，他早已準備好解釋這一切，讓身處迷霧之人，及早地走出困境，懷著這樣的心思，他如何能再作休息呢？

  大叔，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有你這麼傻了，你知道嗎？為了不曾見過的人，如此盡心盡力，不顧一切？從來不會在意自己，在意形勢，只會無窮無盡地去付出。沒人會知道，這樣的人，總是會受到各種各樣的誤解與指責，還有傷害與怨恨。天明一直以來，從來沒有理解的是，他們，究竟在怨恨大叔什麼？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他想不顧大叔的阻攔，不顧所有人的感受，靠自己，問出所有的真相，不讓大叔再如此輕易地受到無端的傷害。就算大叔能夠承受，就算大叔願意默默地承受，他也絕不允許大叔再去承受。心底里，總是會叫囂，憑什麼所有的痛苦都要大叔來承受？

  為什麼，傷害過他的人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懲罰？為什麼，他們可以這麼理直氣壯地指責如此善良寬厚的大叔？天明顯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陷入了困境，這個困境，持續的時間的確不算短，差不多要持續到機關城的路途，甚至，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