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決斷

  這時，蓋聶的眼帘低垂，眼神中透露出來的思緒是隱晦的，是複雜的，是難以言喻的。他猶豫了半天，面對天明的真情切意，他竟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他恍惚中明白了，小孩子，是最容易被感動，是最能表達自己的情感的。

  同樣的，小孩子也是最脆弱的。他仍然記得，天明那次在醫舍哭的最凶的一回。那次，大概是自己最危險的一回了。那次是在打鬥中被人暗算，內力算是盡失，並且，中了奇毒，雖然不算致命，但經不起時間的考驗。

  那一次，的確是把這個孩子嚇壞了。雖然他一直處於深度昏迷中，並未感受到天明的情緒。然而，從他醒來時天明的反應便可看出，天明當時的心情。自己的衣襟已然被天明流過的淚水打濕。當自己醒來時，天明的情緒才勉強好了些。

  然而，蓋聶心裡很清楚，只是看似好了些。果然，深夜入夢，天明依舊是淚水縱橫，囈語的是:「大叔，你不要走，不要死，不要丟下天明一個人。」蓋聶在暗黑的夜色中，聽著天明撕心裂肺般的哭喊聲，感受著因恐懼不安而躁動顫抖的身軀。不知不覺間，蓋聶自己的眼眶，也濕了。

  深吸一口氣，蓋聶還是開口了，他不能，也不可能讓天明獨自一人面對危險。於是，他說出話依舊是:「天明，聽大叔的話，到我身後來。」很顯然，他的話並沒有起多大的作用，身前的人沒有動。蓋聶也很清楚，他不會動。

  「大叔，從前，曾經，大叔的哪句話天明不曾聽過。記得每次遇到危險，大叔總是站出來，將我護在身後，『到我身後來，天明。,我都照做了，對吧？大叔。這次，天明不想再聽大叔的了，因為大叔是個很傻的騙子，大叔，你自己是否知道？」

  「記得每次，大叔都用言語將天明騙到身後，只為了讓天明不再受傷。每次大叔受了很重很重的傷，大叔都騙天明說『大叔沒事,！大叔總是用心照顧天明，可是，天明從未好好照顧過大叔。大叔總是騙天明，說自己很快就恢復了，只是，那是大叔為了不讓天明擔心所編出來的很拙劣的謊言而已。」

  「天明不想讓大叔再騙自己了！這次，天明就任性一回，不聽大叔的話了。天明說過，天明要保護大叔，不許任何人欺負大叔，傷害大叔，所以，大叔，天明這次要讓你失望了，天明是不會躲到你身後的，就算要大叔死，那麼，也是天明先死才對！」

  身前的人一點都沒有動的意思，蓋聶便知道，天明已然下定了決心。天明的性格，在不知不覺中，受自己的影響，已然變得很是執拗，不能被輕易動搖。蓋聶不由得嘆了口氣:「也不知，自己對天明的性格造成的影響，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蓋聶也就不再刻意和天明僵持了，照現在這個局面，如若沒有其它的人介入，不論是內力無法調動的自己，還是內力功力太過淺薄的天明，都會死。當然了，高月，以及端木蓉，也不能倖免。在赤練面前，任何僥倖都是不存在的，只是，端木姑娘似乎並沒有看透。

  她仍然是有一絲就救回高月公主的僥倖的。蓋聶當然不能去指責，或者怨恨什麼。她也是為了自己的使命，也是為了守護她必須守護的東西而已。搭上幾條人命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怪不得她。但是，這樣做，只是徒勞的。

  其實，蓋聶也有些無奈的，殺了自己，那對赤練本人就不存在什麼威脅的東西了，再動手殺其他的人，豈不是更容易嗎？這麼簡單的算盤，端木姑娘，竟是看不通透麼？看來，真的是關心則亂啊！罷了，既然她本人執意如此，我也就無話可說了。

  蓋聶不知不覺間又神遊到了之前一路上，他與小莊的其它手下交手的情形。都是先解決自己，再去解決其他的人。這讓他一瞬間有了熟悉的感覺，沒錯，與小莊解決問題的方式是一致的。蓋聶不由得苦笑，看來，果然是小莊調教出來的流沙。

  其實，細細想來，自己其實也是這樣的。在迫不得已的時候，自己當然也是先解決關鍵的部分。

  蓋聶的思緒最終回來了，在那一瞬間，他閉上了眼，隨即睜開。對著身前之人開口了:「好，天明，這次，大叔就聽你的！」

  換來的是天明止不住的得意:「終於有一回，是大叔聽我的了！也算是賺了。不過，大叔，你記得，只要有一線生機，就要替天明活下去。我不許大叔懷著必死的信念。那女人但凡有一點良心，在殺死我之後，也不會立刻動手。大叔一定要把握住機會，知道嗎？」

  「天明，你記住，大叔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便不會再改變。就如同天明一樣，一樣固執。天明，你忘了嗎？你性格中的執拗，是受大叔的影響。若是大叔能那麼輕易被改變，那麼，大叔就不會執意出谷了，天明。」

  天明嘆了口氣:「罷了，大叔，天明也不再勸你了。既然大叔心意已定，那麼，天明遵從大叔的意願便是。能同大叔一起赴死，是天明的福氣。天明可是要不厚道地補充一句，求之不得。」

  天色已然暗了下來，天明立刻注意到了。便用了戲的語氣對大叔說:「看啊，大叔，連上天都為你的即將隕落而悲傷呢！是啊，這天底下，這世界上最善良的人都要隕落了，都要消亡了。蒼生會悲，上蒼亦然。」

  蓋聶沒想到天明面對死亡，竟是為自己感到悲哀，算了，隨他去吧，自己已經不像曾經，挽不回一已定的戰局了。記得師父曾經評判過自己:「聶兒，你太過仁慈，善良。這個世道的黑暗，終究是要毀了你的。」

  「你有你自己的信念，別人也有別人的追求，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不管在看似善良的人，醫者也好，或者是俠客也罷，他們都可能或多或少地有些仁心。但是，聶兒，他們的信念依然是不同的，你要清楚。」

  「聶兒，為師對你是再清楚不過了，你執著於濟世救人，更不願看到蒼生屠戮。你還有一個更可怕的弱點，就是對所有人，對你接觸過的所有人，都有一種過度的信任。過度，這個詞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太輕信與人，會被他人加以利用，會對你造成難以挽回的傷害！」

  「聶兒你一定要牢記，你能包容所有人，你自己認為可以一路走過的所有人，但並不意味著所有人能包容你。當你所要守護的東西與他人要守護的東西發生衝突之時，他們，就會不由分說地對你發難，絲毫不會在意你對他們的好，更不會在意你與他們昔日的關係，當然了，至於你的性命，他們當然也不會考慮留下。」

  「世事皆是殘酷的，人心也是殘忍的。在有的時候，再溫馴的羊，也會變得兇殘。不是因為世道變了，而是因為他們的心變了。所以，為師經常對你說人心善變。你和小莊能夠很好地掌握了人心，便是掌握了天下，這就是所謂的縱橫天下。」

  「只是，聶兒，別說讓你掌握人心了。就是讓你進行第一步，視人命為棋子，你也做不到。玄虎測試，便是施展縱橫之術的第一步。顯然，聶兒，你已經失敗了。你不能，將人命作為抉擇的手段，也就是說，在人命面前，你不能做出決斷。」

  「這並不是說你能力不夠，而是你的心態不行，更確切地說，是你的性格如此。你向來心軟，卻有別於常人所言的懦弱。你不是膽怯於做某事，而是不忍做某事。這樣的心軟，皆因你純粹的善良而生，也因你天生的仁慈而在。」

  「因此，聶兒，你要知道，以你這樣的性格，行走於亂世，一定是無比艱難的。你不是要布局，而是要入局。你不是作為棋手而出現在亂世之中，而是隨時可能變成他人的棋子。這樣的轉換，意味著什麼，想來聶兒實在清楚不過了。」

  「聶兒？為師問你一個問題，你知道，為何每個弟子都要經歷這玄虎之試麼？你可曾想過，這測試背後的用意？」

  蓋聶想了想，便回答:「其實，弟子是想到了。就是不知道與師父的想法是否一致？」

  「無妨，你且說來讓為師聽一聽。」

  只見蓋聶深深一拜，便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玄虎之試，測試的，是兩個弟子的性格，也可說是為人處事的風格，手段。」

  只見鬼谷子縷了縷鬍鬚，微微一笑:「聶兒果然聰穎，說的不錯，從玄虎之試中，為師便看到了你與小莊的人生軌跡。聶兒，你的人生，毫無疑問，便是死亡伴隨，告訴為師，你可否後悔過，想要做出改變。」

  「不，師父，弟子不會改變，即使前路再過於艱難！」

  「好，好聶兒，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等你真正面臨死亡的時候，便會再次想起為師的話，也就明白為師所說的深意了！」

  「弟子銘記，師父。」

  回到現實，蓋聶不由得低語:「師父啊師父，您老人家果然是料事如神，弟子佩服。正如師父所說，弟子的信念，與他人的信念相悖，所以，弟子必須死。在弟子死之前，能想起師父的教誨，領悟得透徹。似乎，也是值得的！」

  兩人，便靜靜地等待著死亡的來臨，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