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蒼狼王（三）

  只是，他為了摯友之諾，放棄了一切。剎那間，所有的這一切，都只能煙消雲散，化為塵埃。什麼是落差？什麼是變換？什麼是夢幻？想來，怕也只能是蓋聶本人有所體會吧？

  這看起來，的確很可笑，這幾乎是所有人對此所做出的判斷，也是所有人看到的東西。道義？情分？承諾？這看起來毫無意義的東西，竟真有人會不顧一切地為了這些放棄自己原本擁有的名與利。這樣的行為，除了用可笑來形容，還能用什麼呢？

  因此，他從始至終，對於他來說，只有一段時間的安穩，他再一次，踏上了漂泊之路，依舊是為了他的夢。但這次，不同於之前，他再也無法通過展現自己能力與見識，去取得帝王的信任，去得以重用，去享受富貴與名氣。

  當然了，他何曾在乎過這些？他在乎的，不過就是心中的那一份堅持，那一份道義，那一句承諾，以及那一個初夢而已。為了這些，他不惜，放棄了一切。

  他從來都是這麼決絕，從來都是這麼直接，從來都是這麼任性。有點像小孩子，但細細想來，他的性格，他的行事作風，何曾有過一絲一毫的小孩子的樣子？他只是，往往表現得不會有太多的顧及，隨心而為，卻也不能算是任性。

  他所做的事，無一例外，都可追溯，都可探究，都有理由，都可值得推敲，只是，大多數人並沒有那樣的耐心，許是因為他們忙於奔波，在這個亂世中，無人會有閒心停下來去探究他人的事，但他們，會人云亦云，隨波逐流，這是最為可惡的事情。

  不加以分析的問題的答案，就是謬誤，而謬誤傳播的遠了，便是流言蜚語，便是誣告誹謗，便會時時中傷他人，如淒風，如冷雨，當它們打在人的身上時，會讓人清晰地感受到，徹骨的寒意，冷到內心；如利刃，當它們不斷襲來時，痛的，不僅僅是身體，還有心扉。

  然而，他看起來的確是太平靜了些，始終不為所動，始終不去辯解，當然了，更不會憤怒，暴躁，他總是默默無聞的承擔著這一切。只是，心傷，又豈能是輕易讓人窺探的？他的心思，只有他自己，最為清楚；也只有他自己，才能無比清晰地感受到真切的，避無可避的傷害。

  他從來都只是覺得，個人的情緒，都應該悄無聲息的埋葬；即使是無法做到如此，至少，也不能太過於通透，讓世人看得清楚，明白。有人經歷了黑暗，在黑暗中重生，情緒複雜，心緒不明，難以捉摸，這是叫反覆無常。

  然而，當一個屬於光明，善良正義的人不表現自己的情緒時，那叫什麼呢？是的，那叫胸懷天下。也許，這正是蓋聶的理想，蓋聶的信念，蓋聶的追求，蓋聶一生要追逐的東西。這看起來甚為明朗，毫無疑問……

  無人可知，這樣的人，究竟能撐到何時？這樣的人，心究竟有多大？這樣的人，該會有多強悍的能力？偏執，瘋狂，痴心，這大概，是所有知曉此事的人所給予的這個人的代名詞吧！

  不知，無人能知，他將會在江湖上掀起多少風浪？如今的他，殘月谷一戰，雖勝，卻也是慘勝，他本人，也遭受了重創。這些，全都是無可奈何之事。而他本人，大概也早已預料到了。

  只是，那又如何？始終是阻擋不住那人前進的步伐的，那人會一直走下去，會一如既往地走下去，從不後悔，從不退縮，也從不會躊躇停止，走回頭路，一直走到生命的盡頭。也許，這就是蓋聶，這就是那個坦坦蕩蕩，真真切切的蓋聶。

  此間，想了如此多，他的思緒也漸漸迴轉。不知不覺中，天已黑透，連最後那點落日的餘暉，也消失不見。馬車內，被無邊的暗夜包圍，仿佛令人窒息。而蓋聶本人，卻顯得淡定從容，不為所動，連那陣陣襲來的寒意，也不曾使他原本就虛弱的身體有絲毫的反應。

  是了，什麼樣的傷痛沒嘗過，什麼樣的黑暗沒經歷過，什麼樣的寒意沒侵襲過，他常年行走於黑暗，常年都會有刺骨的冷意，也會有無數的傷痛，這些，對於他來說，是最為熟悉的東西，也是，感知的最多的東西。

  只是，有句話，也許用在他的身上很是合適，那就是，愈挫愈強。長期的顛簸，長期的黑暗，長期的冷意，固然是使他感到生疼，難忍。但是，長時間下來，他竟然已感覺不到了這些東西。並不是說這些東西不存在了，離他遠去，而是因為，他的承受範圍，又進一步成功地擴大了……

  是喜是憂？只有本人清楚。是福是禍？也是只有本人才能明白。是該慶幸，還是該不幸？當然了，也只有自己，才會明晰。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如人取暖，遠近自明；如人飲酒，醉醒有常。

  漆黑的馬車內，蓋聶起身，盤腿靜坐，順帶著吐納調息。一路上，他也是強裝鎮定，強裝平靜，強裝堅毅。而如今，又有了一種仿佛活過來了般的錯覺，事實上，只是錯覺而已。錯覺的意思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這就是錯覺。

  那馬車的速度，從來就沒緩過；而蓋聶的傷勢，也從來就沒真正好過。這是無可更改的事實，長夜漫漫，何時黎明；寒意陣陣，何復溫暖；痛楚綿綿，何時平復？當然了，這只是，無人可解的疑問。始終縈繞於心頭，揮之不去。

  黑暗盡頭，是光明嗎？還是，依舊是無窮無盡的黑暗？深淵盡頭，是長路嗎？還是，依然是看不到盡頭的深淵？迷霧盡頭，是撥雲見日般的清亮嗎？還是，不變的是那重重的迷霧？所有問題的答案，都會在一段不懈地追求後呈現嗎？還是，永遠都會成為一個無法解開的謎團？

  蓋聶此時，雖看似清醒，但心中，卻充滿了無限的迷茫。惑從心起，自然也會由心來解，只是，目前這心，的確，也無法，真正沒解得了這無邊無盡的疑惑，迷霧，因為，心是需要進一步明晰，才能真正撥雲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