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往事（十五）

  她並未作過多的考慮，迅速翻身下床，衝出了庭院。她以為他早已不辭而別；她以為他只是一個瀟灑獨行的劍客，不知感恩；她以為，自己真的與他擦肩，錯過了見面，交談的機會。不知為何？女子的心中，竟有些不知所措，濃重的落寞感向她襲來，讓她猝不及防……

  她亦不知哪來的這一股子情緒，讓她不由分說地就往外沖。只是，沒等到她衝出院子，她便察覺到了一抹異色，是的，是白色的身影，樸素，清冽，卻又不失幾分溫柔。

  白色，本就易被發現，況且，是在這看起來不大的院子裡。女子注意到了他，不知不覺間鬆了一口氣，原來他沒走啊，坐在院落里靜坐調息來著。只是，她未曾察覺，他未走，自己緣何如此高興？只是，待她反應過來，便已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她悄悄地移步至他面前，本不想驚動他的，她抬眸，看向了白衣劍客。盤腿而坐，一身素白長衫，眼眸微閉，竟讓人不由得生出了一份安靜柔和之美。兩邊的鬢髮自由垂落，勾勒出了輪廓分明的臉龐，微風習習，髮絲隨風舞動，是一種難以言說的美。以及，以一根髮帶束起青絲，是紮成了蝴蝶結狀的，亦是隨風起舞，是一種說不出的美感……

  他……真的是劍客麼？那，為何，他的身上，無一絲殺氣？竟有一分無法言喻的，令人感觸至深的溫柔？她以為，是她出現了幻覺。只是，這樣真實的他就在自己面前，有什麼理由不去相信呢？也許，是自己對劍客的偏見太深了吧。她想到，是他將自己抱上床的，那動作該是何其的輕柔，我竟未有一絲一毫的察覺？想及此，女子的臉有些泛紅。

  只是，她未曾移開腳步，她在等他調息完畢。只是，以劍客的靈敏程度，蓋聶早已知道她來此，只是他不確定他此番前來的意圖，於是，他在等待，等她有所動作。只是，令他奇怪的是，那女子，似乎是在等他忙完……

  想及此，心下感動，於是，他便停止了今天的內力修習。他緩緩睜開眼眸，只是，這一瞬間，眼中的清亮，燦如夜星，竟是讓人看的有些痴了。包括那位女子在內，不過她很快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態，便急急收斂了情緒……

  蓋聶是君子，自然以君子之禮相待。他不顯失禮，亦有些恭敬地向女子作揖:「多謝姑娘救命之恩，蓋某終身難忘。請問，姑娘芳名是什麼？

  「小女子念塵！」只見那女子答道，亦不失禮節

  「哦，念塵姑娘，那，你可知，我身邊的孩子情況如何了？」蓋聶問道。

  女子沒成想他轉移話題倒是轉移的挺快的，不由得發出了輕笑聲，這倒是嚇了蓋聶一跳。女子見狀，立馬收斂笑容，正色道:「那個孩子並無大礙，只是受了些風寒，需要調養，才昏迷不醒。反倒是你，傷得幾乎無生還之機了，你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醒的如此之快，竟比那個孩子還要醒的快呢！」

  女子的讚嘆聲不絕於耳，而蓋聶，只能以沉默來應對，也許，正是因為受傷太多了，才會有如此的效果，只是，不知天明何時能醒來。這的確是個未知數，因此，蓋聶再一次恭恭敬敬地，有事相求，「天明未醒的這些時日，能否讓我們再多做叨擾，等天明醒來，我們便不再打擾……」

  「當然，你們隨意。」女子的回答如此爽快，竟一時讓蓋聶無言以對，他不知該用什麼表情，亦或是用什麼心情來面對恩人。知恩圖報，是人之常情，人之本分，只是，這樣的回報，自己能否給予。他深知，自己仇家眾多，若長期留在此地，恐怕會對恩人造成傷害，還不如，儘早離開，好讓恩人遠離屠戮之苦。只是，天明的病情，再一次阻礙了他前行的步伐……

  他都不知道，若是長留於此，將會有怎樣的後果。他更不知，他的一切，包括性情，處事方式，全都讓恩人掛懷。劍客，最應遠離的是感情，這是師父以及師弟曾多次告誡過他的，他不敢忘。然而，若是對別人的一往情深視而不見，豈不是太過殘忍了麼？他的心中，亦有這樣的疑問……

  他算是得到了恩人的允許，長住了下來，當然了，這期間，他從未閒過，他除了運功打坐外，自然也會幫恩人干一些家務事，這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太過尋常了。在鬼谷，師弟不問生活事，日常家務，當然是自己全權負責。洗衣，做飯，他無一不能。若說讓蓋聶持家，也算是能手了……

  同時，蓋聶愛不余遺力地幫助他人這早已成為了他的習慣，並不足為奇。只是，落在女子眼中，自然是顯得不同尋常了。他真的是劍客麼？女子的心中，不由得再次起疑。她不知多少次，反反覆覆地在心裡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只是，沒有答案。

  他太溫柔善良了，根本與嗜血殺人的劍客，無法相提並論；他太會持家了，在這亂世中，她竟想著讓他儘快歸隱，重回山林；他太能給予人溫暖了，這幾天來的關懷，溫語，是她一聲，未曾聽過的。如你所見，她始終是孤身一人，無依無靠。

  而蓋聶的出現，帶給她的是無限的溫暖與守護，這是她未曾親身感受過，體驗過的東西，於是，一旦感受到了，她便無法捨棄，無法脫離，無法自拔，就像，一個身處絕境的人，有了一線生的希望，她怎能輕易就將他，捨棄……

  日子一天天過去，只是，感情，也在一天天顯露。即使微不可查，但也不能忽視。「看，我給你做了什麼？」這是女子的聲音，有些說不盡的喜悅，同時也充滿了期待。只是，還不等他回答，女子便自顧自地揭曉了答案。

  女子的廚藝，的確精湛，蓋聶平時做包子做得那麼好吃，也不免連連贊服。只是，他是個心細之人，怎能察覺不出這其間濃濃的情意，他並不是遲鈍，並無察覺，而是，即使察覺，他也是力不從心，無可奈何，即使有太多的不舍，眷戀，他也不能輕易接受。

  因為，他深知，自己給不了她幸福，他帶給她的，只有傷口，漂泊，苦楚，他覺得，自己不能這麼自私，隨隨便便便讓一個女子陪自己經歷風險，去承受痛苦，在每天無盡的殺戮中掙扎，痛苦，他於心不忍，更不能親自將她推入深淵……

  既然不能給予她應有的幸福，又怎能徒增她本不該有的痛苦，這不是他回報恩人的方式。拒絕固然是殘酷的，但是，比起讓她在生死未卜中掙扎度日，也許，這樣的方式，更為妥帖。恨我也罷，要殺我也罷，儘管來吧……

  也許，她會陷入痛苦，蓋聶想，只是，這樣的痛苦許是短暫的吧，自己這樣的人，怎能奢求他人永遠銘記自己呢，他只希望，與自己相遇的人，儘快把自己忘卻，也是好的。死了，無人為他守墓，無人為他祭奠，無人懷念於他，無人曾深深眷戀過他，就好像，自己從未來過這世界一般……

  他是這樣想的，只是，別人，也未嘗這樣想，那個女子，更不會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