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往事（十四）

  不知不覺間，他陷入了夢境，「聶兒，以你的心形，在江湖上行事，實在是太過於危險。你生性純良，不善於搞陰謀詭計，更值得擔心的是，你這孩子重情重義，會隨時讓自己處於危險之地！」夢境中，師父的話，縈繞耳畔。

  他終究，無法憑藉一身武功，真正地脫離任何險境。武功可以至高無上，但並不意味著可以應對任何的險境。當然了，一個人，也不可能隨時處於險境，畢竟，對於常人來說，能遇一次險境，便覺得此生不幸。

  而蓋聶，卻是隨時處於險境。那麼，他的命途，該是有多麼不幸？同時，小莊調侃的聲音在腦海中不斷迴響:「師哥，你知不知道，以你這樣的性子，你早晚是被別人追著打得料。」話雖充滿調侃之意，卻也是在情理之中。

  蓋聶此生，絕大部分，是在別人的追殺中度過的，不僅僅是一方的追殺，而是來自江湖，朝堂各處的追殺。也許，衛莊的料想向來是如此準確。

  他的夢境，很冗長，很複雜，他憶起了鬼谷往事，同時，隱隱也有一些童年舊事，夢境，亦是現實，如幻如真，亦虛亦實。他想把夢境打碎，衝破他它，回歸現實，無奈，他無能為力。意識，正離他遠去，無人可阻，無力挽回，只能換來，無邊無盡的嘆息，如此徒勞，如此無力。

  只在這一瞬，他才深深地感覺到了，自己是怎樣的無能，原來，任何人，都無法抗拒死亡，即使再強大，再無敵，在死亡面前，都會顯得那麼不堪一擊。他如今，對這一點，已有了深深的體悟，卻也覺得，有些晚了。

  他的夢很長，很遠，很繁瑣，卻又很清晰，很真實，那是夢麼？也許不是，那是自己，曾親身經歷過，久久無法忘懷的曾經，那裡，有喜悅，有悲傷，有溫暖，有痛苦，有激昂，有頹然，是的，它們，很真實……

  只是，如若死亡，這些回憶，為何如此清晰？他不解，他究竟是死了，還是活著？是重度昏迷，還是記憶逐漸流逝的過程？

  突然間，天明的身影躍入了腦海，天明，此刻，也入了我的夢境麼？我的一切都能放下，我的命，也可以不要。只是，那個孩子，我怎能輕易放下？他還沒有變強，在這個亂世中生存，他隨時面臨著被吞噬的危險，我怎能如此殘忍？棄他不顧？

  於是，蓋聶開始了掙扎，他在此刻，才真正有了求生的意識？額上的汗珠，帶著他那痛苦的神情。此刻，待在他躺著的床邊的女子，注意到了他的動靜。不由得抬頭看向了他清俊的臉龐。

  「好頑強的意志力，都傷成這樣了，幾乎面臨著經脈俱毀的危險，居然還想著醒來！」那女子這樣驚嘆道。

  是的，蓋聶由於動用內力禦寒，再加之身體本就虛弱，他隨時面臨著真氣枯竭的危險，當然了，情況恐怕更糟。他失血過多，勉強行走了過遠的路程，已是一種極為嚴重的損害，再加上，他之前的傷，並未痊癒，這算是，新傷已有，舊傷再復麼？女子搖了搖頭，只能無聲地嘆息。

  他究竟是怎樣的人呢？他一路上的努力，皆是為了他身邊的孩童，而此刻，他已然做到了，那個孩子，並無大礙，只是，他自己，卻傷得體無完膚。

  他是守護者麼？他身上的傷，太多了，而每一處，皆可以致命，若不是他的苦苦支撐，或許，他早已不知自己死在了何處？

  他是劍客吧？他的佩劍，很名貴，很鋒利。而散發出的光芒，如同他一樣，盡顯冷冽。只是，劍客，傷人亦傷己，他守護別人，是身為劍客應該做的，亦或是，能夠做的事情嗎？

  他的仇家，一定很多。這是那個女子在探查他的傷口後的第一想法。他會隨時受到來自於不同勢力的人的追殺，他的傷口，足以證明這一切，並不是一方仇家，而是多方。

  他一定很痛苦吧？這幾天，她見慣了他痛苦的神情，冷汗直流，卻不曾聽過他有一絲痛苦的呻吟。他掙扎，即使是徒勞，他也不曾一刻，有過停止的意思。他的眉頭，不曾有過一刻的舒展……

  他一定是個極能隱忍的人吧？他喜歡，或善於將自己的痛苦，隱藏於深處，不曾讓他人發覺。就如同現在這般，若不是額頭上的冷汗，若不是神情的細微變化，或許，沒人會知道，他正處於煎熬之中。

  至於為何能遇見他？她想，是巧合，亦或是註定，她本閒來無事，在四處閒逛，卻無意間間碰到了正處於苦苦掙扎的他，還有那個早已沒有意識的孩童。她很是好奇，兩人的傷勢，孰重孰輕，再明顯不過了，不過，結果，卻是出乎了她的意料。於是，她將他們帶了回去……

  這樣的症狀，這樣的傷情，她可以醫治，只是，能否醒來，還要看他自己，因為，他的情況，太糟糕了。也許，此生，那個女子，都沒遇見過傷得如此重的人；也許，此生，他也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能苦苦掙扎，不肯放棄的人，她是被深深地感動了，亦或是，是被震撼了……

  無論如何，她都要救他，不知為何，她下定了如此的決心。她忙了數天數夜，清理血跡，止血，清理傷口，上藥，當然，最後纏上繃帶，一時間，她竟發覺，他的傷口太多，竟一時間有些忙不過來，她不僅一陣唏噓。

  不過，慶幸的是，她及時的忙完了，並未讓傷口惡化，於是，她鬆了一口氣。只是，她把了把他的脈，很顯然，內息不穩，然而，內傷，她是半點忙也幫不上的，於是，心中暗暗祈禱:「趕快醒來吧！這樣的話，你枯竭的真氣，便可恢復，你自然也就能恢復了！」

  只是，三天三夜已過，他，依舊沒有轉醒的跡象。於是，女子急了，決定寸步不離地守在那裡，好觀察情況，以找出這期間究竟是出了什麼狀況？

  只是這一瞬，蓋聶便悠悠轉醒，因為，他最後的夢境是天明嘶聲力竭的呼喚，他終於是放不下，忘不掉，難以割捨，他就這樣，迫使自己再次醒來。他的腦海中迴蕩的是:「大叔，你在哪裡，天明好害怕，你幫幫天明，好不好？」那樣的聲音，是如此真實，如此清晰，如此難以捉摸，卻也如此刻骨銘心，如此無助，如此悲涼。

  他無法忍受，更無法忽視。於是，他醒過來了。他依然覺得，自己是死了，可是，這並不是地獄。這是一戶普通的人家，抬眼間，他望向了屋頂，眨了眨眼，並未作聲。

  這裡，簡譜，不失雅觀。突然間，他感到自己的身邊有有別於自己的氣息，雖然很輕，但蓋聶作為劍客，何其敏感，他最終，還是感覺到了，他望向了一側，果然，是一女子，趴在了床邊。蓋聶知道，是她，救了我，不知不覺間，他的眉宇間，多了幾分溫柔，讓人沉溺的溫柔……

  他勉強起身，還是覺得有些吃力，但是，他還是起了身，緊接著，他把那個女子，悄無聲息地抱到了床上，轉身，悄然到了院落處。他想，經過那位女子的精心醫治，他的外傷想是已無大礙。只是，他的內力已所剩無幾。他必須運功調息……

  於是，他找了個安靜之處，以鬼谷吐納之術，盤坐靜坐，以調節內息，此間，他突然發覺，他的內力，已暫時無法動用較為高層的鬼谷吐納術了，於是，他另僻蹊徑，決定採用內力迴旋之法，重聚內息，只有如此，才能儘快將內力恢復。

  這樣想著，他便開始了他的計劃。先運用一般的吐納術將身體裡的氣息迴旋個小周天，在進行下一步的計劃，看來，要在此長留了，實在不行，再找個安定之處恢復也未嘗不可，這一切，得看救命恩人的意思，蓋聶不僅微微一笑，看來上蒼待他蓋聶，還算不薄，總算留了他一命……

  最終，他沒想多少，便開始在庭院中修煉，與此同時，那個女子，也像往常一樣，悠悠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