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懸疑•靈異 >小共主 > 第480章 迫近的刀鋒(九)

第480章 迫近的刀鋒(九)

2023-12-03 09:03:22 作者: 阿基米有德
  匯海門下。

  剛被兵卒解救的陳渠鬚髮張揚,身上本該披穿的將軍鎧甲也不知何蹤,換成了一件厚實的棉衣,眼睛通紅,嘴唇微張,手指攥拳,望著帳外一言不發。

  身旁幫忙解救的兵卒一臉茫然,也不知道將軍大人為何會被人用繩索束縛手腳,裹了一床被子扔在這放置糧草的倉營。

  「將軍,用不用通知下去,揪出想謀害將軍的歹人?」

  來倉營取馬料的小兵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站著猶豫片刻後,小心翼翼開口詢問。

  「良田……」

  陳渠如此說了一句,抬手揮了揮,示意小兵離去便是,如獲赦令的小兵匆匆離去,離開前還不忘扛走那一袋馬料。

  原來,在率兵出城前一夜,副將良田在陳渠酒中下了蒙汗藥,待陳渠昏睡過去,就穿了將軍的鎧甲,於清晨代陳渠率兵北上。

  藏匿車隊中隨軍北上的陳渠之子陳西星其實發現了這個秘密,但因為他要隨軍北上,就不可能站出來點破,故而也就被副將良田混水摸魚成功。

  在倉營里想了許久,陳渠覺察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就連忙喚來哨兵,問了犬子陳西星的下落,哨兵如實稟報,陳西星三日內都不曾見過其蹤影,直到這一刻,陳渠方才明悟,犬子陳西星必然是隨軍北上而去了!

  登上城頭,陳渠遠望天北,大片的陰雲正匯聚而去,天南的天際仿佛在一瞬間變得晴朗輕鬆起來,當身為父親的陳渠向天北之地投去凝重視線之際,一場慘烈廝殺正在靠近北地的無名山谷中打響……

  從兩側借勢疾沖向車隊的這一波人,是遊走於虎狼皇都與北地雪國之間的一支游兵,往日裡東躲XZ,不是被雪國斥候追殺,就是被虎狼皇都邊境大軍威懾,只能戰戰兢兢做些攔路打劫的勾當,卻也未能倖免,還是被雪國斥候幾度劫殺,從最初的千餘人規模降到了眼下的三四百人。

  這半年之餘,虎狼皇都陷入圍困險境,駐守邊境的各路大軍按兵不動,都在等待第一支援軍的出現,但隨著時間過逝,皇都戰事暫時止戈,幾方邊境大軍竟是無一支敢扛起援都大旗,反而龜縮於己方駐地,做著畫地為牢的心思。

  因而,這支游兵隊伍就成了遼闊北地上的王者,藉著敢打敢殺的膽識,先是火拼了六七座規模中上的山寨,又用這些山寨里積攢下的金銀珠寶打通了一條秘密途徑,經此買來了虎狼皇朝的軍資裝備,故而現在這支游兵,除卻人數迅疾上漲,由內而外發生的變化也頗為引人側目。

  於此山谷劫殺車隊,是這支游兵通過那條秘密渠道獲得的消息,不過對方也並未透漏太多,只是籠統而說,但這支游兵為了一擊必勝,吞下這塊送上門來的肥肉,在首領岑奇的主張下,游兵遣派了足足兩萬人眾參與這場劫殺,這兩萬人眾中的一部分藏匿在山谷兩側,由岑奇親自率領,人數約在八千,從一定程度上來說,這八千人算得上岑奇的主力,而剩餘的一萬二,則是被安排在山谷兩端,各有六千人馬,也就是說在車隊一旦進入山谷,就會形成瓮中捉鱉的局勢,想扭轉乾坤,機會渺茫。

  副將良田縱馬回援之際,疾沖而下的第一波人馬已經殺伐在側,車隊原本就在先前的慌亂中亂了方寸,驚馬嘶鳴著奔逃,被車上兵卒死死拽住韁繩,但也無濟於事,人力終有時窮,脫韁的驚馬四散奔逃,衝撞中也撞傷撞死了不少人,就在良田舍馬躍上一架正朝山石撞去的輜重車,一道槍影陡然從身後刺出,猶如一條折服久矣的毒蛇,想要一口毒死獵物。

  良田原本就是久經戰陣的將領,一身本領皆是從鐵與血中淬鍊得到,戰陣上建立養成的敏銳感,使得他在槍影刺出的一剎那,心有感應,同時身體也做出相應的閃躲動作,身體踏著車頭飛起前沖,腳尖在馬背上噔噔噔連點幾下,最終在馬頭之上重重一踏,馬頭吃力,便偏扭向一側奔出,身後拖拽的輜重車也跟著擦過山石,勢頭略減地繼續前沖而去。

  在山石上落下,順勢卸力一滾,良田身體猶如一團雪球,堪堪避開遠處攢射而來的幾支箭矢,箭矢釘在山石上,發出叮叮叮的牙酸聲響。

  從地上站起,良田手裡多了一把短刀,這把短刀是他藏在褲腿里的,在滾地的過程中,便趁勢抽了出來,臉色森冷,盯著身前不遠處的一道身影。

  岑奇藏匿在疾沖而下的親兵中,本就做好了要王對王的打算,而良田趕來的時間也極為湊巧,岑奇便藉著學得藏於馬下的本事,縱馬跟在良田之後,一眼望去,恍若驚馬奔逃,伺機尋找著一擊斃命的良機。

  而當良田舍馬飛躍的剎那,岑奇也順勢暴起,做出了致命選擇,將手中長槍轟然刺出!

  雙方這一連串的預判加動作,都是在倏忽之間完成,良田僥倖了那麼一點,方才能死中逃生,眯了眯眼,良田低喝一聲,身躬如拉滿的石弓,於眼睛開闔的一瞬間,暴烈似熊熊烈火焚燃,剎那間將眼前這一地籠罩並侵吞!

  刀光如影,戰陣上磨練出來的殺人技,其實並不會有太多繁瑣的招式,簡單的砍,劈,橫,撂,動作銜接恰到好處,加上一往無前的狠勁,往往就能從死人堆里存活下來。

  良田的刀技即是如此,與岑奇長槍相觸的須臾間,已經做出一連的串砍,劈,格檔動作,但岑奇同樣是從血海屍山里摸爬滾打出來的猛人,手中這一桿長槍迅猛剛強,開碑裂石不在話下,而且他從與人對陣中的經驗中不斷提煉,揉雜了一些雪國斥候廝殺的技巧,最後加入自己的想法,悉數融進在手中的這桿槍里,當良田試圖迫近,想以短搏長,岑奇就槍走如雨落,槍尖在身前瘋狂點刺,形成一張密不透風的槍網,只要良田敢迫近,迎接他的必然會是一記狠辣的穿心刺!

  雙方走招七八,刀光與槍影交觸在一起,拳腳也「噼里啪啦」一番對沖,良田手臂中了一拳,藉著機會飛身而退,岑奇卻也吃了悶虧,中了良田一記斷子絕孫腳,也吃痛退了幾步,扶槍而立,臉色賽似吃砒霜!

  這邊廝殺暫且處於對立,陳西星所在位置的廝殺,卻依舊滾滾如潮,不斷湧向他,但一一被庇護他周全的小隊兵卒打掉,陳西星只能抱個盾牌,狼狽不堪躲在圍簇之中,此時腳上的凍傷,已經算不得什麼了,能不能活下去,成了壓在他心頭的沉石。

  眼看愈來愈多的敵人擁簇過來,有兩桿長槍已經穿破重重人牆,刺在他身前的盾牌之上,他也被撞的倒退兩步,方才勉強站穩,腳底下火辣辣的,像是踩在滾燙的炭火上。

  「飛兔,試著帶人朝谷口突圍,一直在這裡衝殺,兄弟們可經不住這樣枉死……」

  陳西星腳上有傷,但腦殼還是好的,在藉著盾牌打量了周邊環境後,就與身邊正持刀劈退一人的車隊小隊長唐飛兔建議道,「少爺不會有錯……」,如此說一了句,唐飛兔就循著谷口方向前沖而去,與幾杆長槍廝殺在一起,陳西星隨在後面,也撿了兩把豁口的刀,一左一右,咬牙應付著隨時都可能刺來的暗箭明槍。

  從山谷上望下,密密麻麻的人流交匯在一起,喊殺之聲也將這座山谷震的嗡嗡作響,被刀槍砍傷的驚馬在地上掙扎嘶鳴,血水裹著被風吹落的積雪,將山谷凍地變成一座泥濘不堪的血色沼澤。

  當振翅翱翔的雪雕從天空俯掠而過,循著風裡誘人血腥味落在山谷一塊山石光禿禿的山石之上,天色已經變得漸漸暗淡下來,距離山谷這場廝殺,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個時辰。

  良田身上的鎧甲被刺的破破爛爛,心口位置甚至見了血,一條手臂直接被洞穿出一個血洞,被一條破布死死勒著,正從麻木變得腫脹,腳上也在突圍中被驚馬踩了一蹄,變得一跛一拐,手裡短刀已經換成了長槍,便於他扶槍站立。

  在良田身後,是血流成河的山谷,以及堆屍成山的墳地,而就在這山谷中段,同樣站立著一波人,正是劫殺車隊的游兵殘隊,當頭而立的卻不是游兵頭目岑奇,換成了一位獨臂女子。

  岑奇在與良田交手兩個時辰後,許是因為力竭而失了手,沒能一槍刺穿捨身迫近的良田心口鎧甲,反而丟掉了自身性命,被良田一刀削去了項上人頭。

  寒風裹挾著濃濃血腥,吹拂在山谷一地的所有人身上,良田咳嗽兩聲,咽下就要吐出的血水,衝著山谷里的獨臂女子勾了勾手指,遙做挑釁。

  雙方在廝殺將近三個時辰,又如此遙遙而立對峙了半個時辰,彼此都沒有退卻,但也沒有主動出擊,就好似一對相熟的故人,遙遙可望,卻不能靠近彼此。

  其實,若不是獨臂女子在最後之際率眾趕來,從良田手裡救下正被追殺的游兵殘隊,或許這支在北地縱橫了十幾年的游兵隊伍,就會於今日一戰,永久消失在這片大地。

  山谷里,獨臂女子沖谷口方向凌空劈出一刀,而後利索轉身,帶著所剩不多的殘隊向著山谷另一端徐徐退去。

  「我們贏了……」

  當所有於廝殺掙扎中活下來的人看到山谷中的一幕,積攢在心底的那口氣在這一瞬間猶如洪流決堤,化作震天動地的話語聲沖向了天空……

  之後,就是就地駐紮,所有人開始維續著殘缺的秩序,治傷的坐一堆,生火做飯的聚一堆,負責打掃戰場的已經陸陸續續而去,所有人都是一副渾身浴血的狀態,甚至頭髮因為染血,再被寒天一凍,就成了貼在頭皮上的雪蓋,身上同樣如此,有人半邊身子已經被血水浸透,躺在那裡呻吟,若不是胸口還有起伏,只怕會被人抬走埋葬。

  良田在看到對方退去後,硬撐著走到一側看不到的山石後,方才癱倒在地,隨即被軍醫趕來救治,手臂上的貫穿傷最是致命,若是醫不好,多半是要成獨臂,甚至還可能被奪去生命,軍醫將能用的藥品用上後,又一番包紮,便匆匆背著藥箱去了別處。

  陳西星因為始終被兵卒圍簇,向谷口突圍的過程中雖然有人員傷亡,但只要出現缺口,便會有兵卒主動填補進來,如此維續著圈子裡的陳西星的安危,方才走出了山谷。

  正躲在一處無人地偷偷流淚的陳西星也不知為何自己會如此,從他剛剛經歷的這一場廝殺中,僅是因為保護他周全,而喪命的兵卒人數已經有二十三人,這是他一個一個記在心裡的,可能這輩子也忘不掉了。

  身上除了腳上的凍傷,也就再沒有太大的傷勢,手臂,前身和大腿,各有幾處輕傷,都是不足以要命的,與斷臂斷腿比起來,根本算不得什麼,正是因為如此,陳西星這才自覺無臉在眾人堆里呆著,便趁著忙碌偷偷走了出來,想一個人抹抹眼淚。

  「……西星啊,你現在還不算真正上過戰場,因為你是我陳渠的兒子,一上戰場就會有人庇護你,甚至為了你,而丟掉自己的性命,這在為父看來,是可恥的,或許我現在說這些你可能不會明白,等你有一天在戰場上不成為他人的累贅,而能獨自殺敵,你就會明白為父為何讓你善待身邊的這群小兵……」

  回憶起與父親陳渠的往日聊敘,陳西星此刻方才明了那一番話里的深意所在,戰場上沒有一人是無辜的,不會因為你是將軍的兒子,敵人就會對你放下屠刀,不能因為自己,而白白浪費他人的性命。

  回到駐地,陳西星便開始忙碌起來,幫忙給人治傷,或是哪塊人手不夠,他在知道後就馬上趕過去,直到熱氣騰騰的馬肉燉野菜做成,他才做到一旁稍稍休息,腳上穿的鞋子已經再度被血水染紅。

  之後,良田找到了他,丟給他一雙鞋子,看著陳西星穿試合適,這才笑了笑,就地坐下,望著天南的星空,二人一同發呆。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