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小小浪花
2023-12-03 09:03:22 作者: 阿基米有德
幾隻皮毛灰黑的老鼠正在牆角為了一塊長毛的窩頭相互撕咬,發出刺耳的「吱吱」尖叫,混雜著屎尿,食物腐爛氣息的濃郁味道充斥著這間逼仄的晦暗屋子,在睜開一線的有限視野里,這間牢房裡散亂著茅草,牆角放著老鼠爬進爬出的便桶,一欄之隔的隔壁正有一名犯人因為受刑而止不住的哀嚎。
從一身戎裝搖身一變成了階下囚的陳渠是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等來盼來的會是如此結果,自己呈上的摺子似乎成了他給自己下的一道催命符,不過一日,就轉眼成了血淋淋的現實。
「說不說,城裡還有哪些同夥……」
令人心神不寧的呵問聲正透過惡臭難言的空氣傳了過來,隨之就是一陣沾水皮鞭抽打的鞭聲響起,隨之而來的還有犯人歇斯底里的慘叫,陳渠作為初來乍到的新人,但也明了這牢獄裡的黑暗,犯人會受到何等的折磨摧殘,至於他眼下為何能安然無恙,在他看來多半此等光景也正在倒計時地艱難流逝。
「聖上口諭,暫且格去守將陳渠三品將軍一職,收押南城監牢,聽候發落……」
昨夜亥時三刻,坐等半日的陳渠終於迎來宮中傳來的消息,前來宣天子口諭的宮奴陳渠也認得,是如今剛及統率後宮的皇妃近身宮奴,著兒子陳西星奉上聊表心意的銀兩後,那位宮奴也撂下了架子,與陳渠說起了體己話,說皇妃不易,後宮風言風語傳的甚是厲害云云,但好在皇妃大度能容,頗為想為天子分憂,便一人默然承擔著這一切種種,陳渠聽後又是抱拳感謝,之後就是天子口諭壓了下來……
到的這裡,陳渠多少明了傳口諭的宮奴為何會是皇妃身邊的近奴,同樣聖旨為何變成了口諭,如此從後往前推想,事情多半就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
一個是搶了自家兒媳的天子,一個是榮登皇妃的往日兒媳,陳渠再不明事理,此時也能想明白這其中的幾道彎折,天子要敲打自己,借題發揮要讓自己徹底斷了念想,皇妃念及舊情,勸慰天子改變心思,差人傳了口諭,算是彌補償還了陳家舊情,這夫婦二人一唱一和,一人持刀,一人餵棗,天衣無縫。
「陳將軍,有人來看你……」
一名帶刀獄卒提著一串鑰匙走了過來,將牢門打開的同時,如此看了一眼草榻上的陳渠,微微搖了搖頭說道。
陳渠循聲望去,牢籠外的兒子陳西星正給獄卒塞去喝酒的銀子,嘴裡還說著「有勞幾位了……」,待獄卒心滿意足離去,陳西星方才拎著食盒走了進來,當踏進牢籠的一剎那,陳西星眼睛好似被撒了石灰,有些眼淚想要流泄出來。
「父親……」,陳西星紅著眼,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了過來,將食盒擺在跳蚤橫生的草榻上,一一打開後,壓抑著悲憤的心情自說自話起來:「都是父親喜歡吃的幾樣,廚子老蔡特意囑咐讓我親眼看著父親你吃完……」
陳渠看著兒子陳西星將飯菜一一擺開,垂著頭不敢與他對視,聲音也在顫抖著,肩膀也耷拉著,但脊背依舊挺得筆直,不曾坍塌下去,陳渠驀然笑了笑,「長大了……西星,兵部那邊怎麼說,來大人如何傳話給你的……」
在陳渠父子在牢獄中對話之際,兵部尚書來俊臣的府邸中,同樣也進行著一場鮮有人知的對話。
因為恰好時值晌午,來俊臣便讓後廚多做了兩道菜餚,以此來迎接款待不請自來的李姓天子,對於這位剛敲打過自己的天子殿下,來俊臣自是毫無怨言,朝堂上的君臣,下了朝堂便是朋友,這是李姓天子與他說過的體己話,來俊臣自是認可。
「陛下,這道麻辣魚味道不錯,挺下飯,你可嘗吃一下……」
書房案几旁,炭盆繚繞,一身明黃錦衣的天子端著碗,身前暖爐上放著幾碟菜餚,在聽得來俊臣說起菜色甚為誘人的麻辣魚時,李姓天子笑道:「來愛卿啊,這麻辣魚據說在極北之地頗為盛行,你倒是一個食不厭精的饕餮,來,讓寡人嘗吃一下,看味道真如你所說……」
屋門被婢女推開,又送進來兩道菜餚,來俊臣擺放好後,李姓天子已經哈著口氣,一個勁找水喝,來俊臣又讓不得不婢女送來解辣的粥湯,待到李姓天子能哈著氣說話,屋子裡便傳出哈哈大笑的聲音:「好一道麻辣魚,真如來愛卿所言,委實下飯……哈哈……」
之後又吃了兩道同樣以辣字當頭的菜餚,李姓天子今日頭一次吃下了兩碗糙米,待心滿意足離去後,來俊臣站在窗前眯眼望著窗外,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麼。
一刻鐘後,婢女傳進來一紙信箋,來俊臣打開看了一眼,便將信箋攢成紙團扔進炭盆,驟亮的火光映照在來俊臣平靜的臉上,誰也無法知道此時此刻來俊臣的心思如何。
「南去二里,佛慶街角有吐物……」
李姓天子出得來府,便坐上轎子一路回宮,當轎簾落下後,前一刻還笑意滿滿的李姓天子頓時陰雲拂面,嘴角輕微顫抖著,低聲呵斥了一句「其心可誅……」,便攥拳砸了一下大腿。
隨轎而行的宮奴聽得轎子裡有異響,出于謹慎就輕聲問詢,「陛下,可是有事?」
陰沉似水的李姓天子揉了揉微微鼓起的肚子,吩咐道:「到佛慶街停一下……」
從牢獄裡出來,陳西星不忘囑託幾位獄卒,之後便又是塞了銀子,這才拎著沒有吃多少的食盒離開。
回到營帳中,正在幫忙整理案幾的薛人桂上前接下食盒,皺眉問道:「小將軍,將軍怎的沒吃幾口啊,是不是飯菜不合口啊?」
癱在坐榻上的陳西星擺擺手,「不是,你就莫要再管這些了……」
薛人桂看得陳西星臉色不好,也就不再多問什麼,收拾好案幾後,就出了營帳一路去到後廚,後廚中幾位廚子正忙的焦頭爛額,薛人桂也挽袖幫忙,小小的身影穿梭在後廚之地,像一個扭轉不息的小陀螺。
捕頭陳沖從牢獄裡出來,抬眼看了看天,轉身拍了拍一路相送出來的獄卒,就裹緊衙衣外的大氅,低頭走進了雪天。
昨夜有兩名匪人在街上,趁他酒醉不備,想搞個偷襲報復,結果不料卻是中了陳沖的詐醉奸計,一通殊死搏鬥後,兩名匪人被陳沖拿下,之後就送到了牢獄。
當陳沖押送匪人入獄之際,兵馬司的兵卒也正押送一位犯人收監,隨後陳沖問過獄卒,方才知曉這位入獄的犯人,赫然是北城匯海門的守將陳渠。
陳沖與這陳渠倒是不怎麼熟悉,二人雖是同姓,或許祖上還有旁支血脈的關係,但陳沖往日與這位同宗守將並無來往,要說認知,純粹是扯淡。
但陳沖卻是認識陳渠的兒子陳西星,這源於先前陳西星在北城麵攤上的那一場鬥毆,他尾隨的富記掌柜姬貝戎與這陳西星算是患難好友,如此一來,他也多有留心於此,想著通過這旁枝側節的東西來更加具體形象地勾勒填充出那位富記掌柜的難言形象。
兩日前,街上那場當街攔驚馬一事,在南城幾條街傳的神乎其神,對於誰人救下的那位小女孩,大夥多有紛爭,多數人還是願意將這份無量功德算計在那位路人漢子頭上,但也有些許人卻是表示懷疑,爭來爭去,有好事者甚至將當時在場圍觀的幾人請了出來,但最終也沒能說個所以然來,救人的謎團還是留存了下來。
陳沖這兩日夜晚入睡時,都會忍不住去細想當日發生的一幕幕,但關於那倏忽之間的記憶,卻似被從腦海里抽離一般,任由他如何反覆回憶,卻仍舊是一片空白。
從他當日查驗驚馬屍骸的結果來看,驚馬在被那路人漢子擋下前,脖頸處就已經被人以某種巨力砸斷,驚馬之所以還能前沖,或許是因為衝勁使然的結果,而之後路人漢子才用桌板攔下驚馬,在陳沖看來,那時驚馬已經是一匹死馬無疑。
「山上修士……」,陳沖吐了口白氣,搓了搓雙手,掀開麵攤棚簾踏了進去,在邊側空桌落座後,還未開口點面,陳沖已經覺察到一絲不對勁。
麵攤搭起的棚子裡,坐著三桌客人,一桌是兩位穿著棉衣的尋常人,毗鄰而坐的是三名戴了竹笠的江湖客,腰間或是手邊桌角都有刀兵,剩餘一桌就是穿著衙衣的陳沖。
當陳沖向那一桌帶有刀兵的客人投以視線時,對方同樣正在以一種謹慎提防的視線在打量他,但因為對方頭上帶著竹笠遮去了頭臉,陳沖並未看清楚對方形容,也就無從知曉對方究竟是不是登榜的那些匪人。
在掌柜給三人端上麵食後,三人一通狼吞虎咽,便撂下銀子匆匆起身離去,陳沖追了出去,當揭開棚簾的那剎那間,卻是一道刀光裹著風雪當頭劈落!
陳沖匆忙錯身閃避,刀鋒貼擦著他的大氅劃下,待到腰腹之際,驀然一停,又刀鋒一橫,朝著腹間推出,陳沖使了鐵板橋再次避開,身子趁著後仰的勁同時撞出了棚子,在地上翻滾幾步,便迅速從雪地里爬了起來,眯眼看著棚子口三張凶神惡煞的頭臉。
「就是這廝將不少弟兄們送了牢獄,今天被我等撞上,不砍死他,今後有何臉面再在江湖綠林中混?」
風雪卷積著冰冷的惡語,灌涌在陳沖耳畔,待話音還未落地,就有兩道刀光順著漫天風雪劈了過來!
棚子裡吃麵的食客,被這突如其來的廝殺嚇得半死,一位躲在灶火旁與掌柜瑟瑟發抖,一位卻是沖了出來,想逃之夭夭,結果剛跑出棚子,剩餘的一位匪人就揮刀砍了一下,鮮血飛灑出去,一位無辜路人就這麼被殃及。
砍完人後,對方衝著正被刀鋒吞噬的陳沖豎了豎手指,正如先前幾番追殺那樣。
兩道刀光左右兇狠襲來,陳沖再無閃避的餘地,情急之下一個金蟬脫殼,將身上大氅褪下,暫做擋身攔刀之物,同時腳下發力扭身迎著右側劈面而來的刀鋒沖了出去!
大氅在刀鋒揮攪下,變成支離破碎的碎物,在被攔阻了那麼一下後,第二道刀鋒衝破障礙,壓了上去!
鮮紅倏忽飛濺出去,隨著兩聲悶哼,風雨無形中仿佛凝固了一剎那,又再次呼嘯而過,將倒地的一道身影吞沒。
「想跑?給我追!」
風雨驟急,一道身影迅猛前沖,身後死死咬著兩條奪命的毒蛇。
嚴狗旺拎著一壺燒刀子,胳膊下夾著一袋花生米,正興趣盎然朝家走去。
前兩日自家婆姨剛從城外娘家回來,按理說老夫老妻之間,早已是白水寡淡無味,久分重聚也並無多少激情可燒,但沒成想自家婆姨晚上卻是惡如虎狼,數度將他廝殺的潰不成軍。
或許是心疼他的身子,這兩日嚴狗旺的酒錢就多了些許,小酒可以喝上這麼一壺,想著自家婆姨晚上那股磨人的勁,嚴狗旺不禁嘿嘿笑出聲來。
「這婆姨真的是……」
嚴狗旺自言自語中,就要穿過眼前的巷子,卻不料巷子裡正有一人扶牆喘息,頭上冒著白煙,身上也鮮血淋漓,手臂與肩胛的位置,正殷殷流血,隱可見骨。
對方聞聲抬頭看來,冷冽的視線掃量過嚴狗旺,尤其在手上腰腹位置略微停留了一下,便揮了揮手示意嚴狗旺可以過去了。
被嚇到膽破的嚴狗旺覺得腦殼裡的血液在轟鳴,僵住的身子還沒來及動彈,就被一股大力拖曳了出去,腳下輕飄飄的,風雪刮在臉上,「砰」的一聲悶響,待他回過神來,身下壓著一位揮刀亂砍的凶劣漢子。
「別讓那廝跑了……」
凶劣漢子朝另外一位拎刀前沖的身影喊了一句,就一把將嚴狗旺從身上推開,起身就是一腳踹在嚴狗旺的肚腹上,嘴裡罵罵咧咧:「撞死爹了,狗日的,大雪天不在家摟著婆姨睡覺,跑出來做甚……」
嚴狗旺捂著好似要斷腸的肚子在地上打滾,手裡的酒壺也丟在一邊,油紙包好的花生米散落一地,婆姨給的二兩銀子就這麼打了水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