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混亂
2023-12-03 09:03:22 作者: 阿基米有德
這兩日,天子陛下請六位老臣進宮吃火鍋的消息不知怎麼風傳開來,作為最善揣摩聖意的南城一眾王公皇戚,便有人在此方面動了心思。
皇戚周氏一門,在府中幕僚諫言下,便有了舉行百叟宴的想法,依循那幾位幕僚的意思,此次宴席當日,要宴請一百位年歲花甲之上的老臣同吃喝,以此彰顯皇室對老臣舊將照拂有加,也算是替天子陛下長了臉面,替周氏一門撈名聲的好點子。
百叟宴當日,到場的一眾老臣除了與周氏一門有香火情分的幾位,還算昔日在朝堂之上有那麼點威望,其餘之數多是拉來湊數,充場面的,但這並不重要,與天子殿下搏了一個皇叔輩分的周躬耕,算是這群老人中名望最大的那一個,他因為顧及同宗之名,便被周氏一門請來壓陣,位置自然處於最核心地帶。
已過花甲七載的周躬耕,是被孫兒周牛旺攙扶而來的,如神仙老爺一般端坐在這湯鍋沸騰的桌前,周躬耕多半還是不太喜歡,漠然輕嘆一聲,扭頭看了看立身一側的好孫兒,他這個好孫子不過剛剛踏入這雲譎波詭的官場,算是什麼都得教誨的菜鳥,今日本想趁此良機,帶來與一些昔日還算能說得著話的老傢伙掌掌眼,捎帶點撥幾句也好,但此時瞧得這人人渾然不識的場景,宦海浮沉多年的老人心中已然明了。
到宴之人正陸陸續續而來,有些老人已經無法自己行走,便被自家人攙扶著緩緩走著,瞧見了認識的老傢伙,或許還能揮揮手打個招呼,昔日恩仇也就這般煙消雲散。
就是這麼一個平淡如常的晌午,皇都雪降整整百天的巧合日子,一切事物都在略顯壓抑的大氛圍下有條不紊進行著,木人街這條集結了南城多半家底豐厚商賈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咯吱咯吱」踏雪而行,認識的彼此說著話,有者手裡還會拎個包裹皮毛的暖手爐,議論著一會去哪家酒樓吃喝,不認識的裹緊衣服,頂著風雪悶悶獨行,成片的雪花噗噗落下,馬車,街頭,樓頂,屋脊,如此一色蔓延到茫茫遠處。
負責這次百叟宴的主事人是皇戚周氏一門家主次弟周良庸,受大哥委託操辦這場寓意鮮明的宴席,對於一心想有所作為的周良庸來說,無疑是腹中空空天上掉下了餡餅,欣然接受之餘便早早思量著該如何將之操辦的周全妥當,也算不符大哥厚望,至於宮裡那位知曉後會如何看他,想來評價也是不會太差,再如何他也算是皇戚不是,終究是自家人的事情。
出得「百歲樓」門口,正思量宴席尚有幾處不周全之處的周良庸便聽得街道斜對面的泱泱人群有些聒噪,那家新開張的富記商鋪他還是有些印象的,前兩日一位自稱富記商鋪掌柜的男子,前來周府攜禮拜訪,便是他出面接待的,二人說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話,那人便留下厚禮瀟灑而去。
「手沾銅臭之輩,花銀子請人充當客人,終究是上不了台面……」
周良庸不過是粗略望了一眼有些令之心煩意亂的喧囂人群,對身側下人說了一句「不要讓這些人攪了宴席」,便又沉浸心事之中,頂雪而行,前去天子紅人來尚書的府邸。
「百歲樓」樓頂雅間。
當瘋子聽聞史家一脈老祖說他是那最終得利的漁翁,便忍不住笑出聲來,「咯咯……」如此自覺好笑地笑了兩聲,瘋子攏袖的雙手也自然分開,一手按在桌上,一手摩挲著下巴,笑看著這位一眼識破他心思的史家大佬,臉上拂去笑意,換上一張平靜面孔,磕了磕牙,「老先生,你這般一上來就打人臉,讓晚輩如何招架?」
說書先生翻個白眼,將桌上的短匕拿回自己眼前,又收起那捲金色史家正經沒入眉心,這才開了口,不過言語中較比先前帶著一股子明顯的冷意,「小子,你這是得了便宜賣乖,且不說這次商家賺的如何盆滿缽滿,這座天幕之下,就屬商家一脈氣運綿長,這一切都與你暗中操作息息相關……」
說書先生又是說了一通瘋子在商家一脈背後如何支招運作的舊事云云,待過了片刻,說書先生看瘋子有些心不在焉,便停了話不再往下說下去,眉梢入鬢的說書先生皺了皺眉,「這般心不在焉,莫非覺得老夫連與你說話的資格都沒有了?」
瘋子聞言,擺了擺手笑道:「老先生,您可能有所不知,今日這樓下可是熱鬧的厲害,估摸這會怕是已經不輸富記商鋪了……」
說書先生蹙眉,樓下方才確實傳來一陣聒噪,但終究還是被街對面的熱亂打鬥掩蓋了下去,他以為是被對面打鬥殃及了無辜,這類街頭打鬥正如先前他所經歷的那樣,有人吃了癟就會轉而找尋弱勢的個人欺凌找回顏面,這酒樓不過一街之隔,被亂了心智的腌臢貨色殃及池魚,也不是什麼始料不及的事情。
周良庸帶著特意準備的厚禮,跟隨門房一路兜轉復行,終是來到能見著那位天子紅人來尚書的宴客廳,落座送上茶水點心,周良庸也就只能候著。
這近半年之餘,這位來尚書在朝堂之上可謂是平步青雲,從最初做了許久的冷板凳駕令一職扶搖直上,先是做了兵部侍郎,可侍郎的屁股還未坐熱,便又因為兵部尚書辭官而頂了實缺,最終坐上這六部尚書一職,秩從一品,可謂是平步青雲,一朝登了天子堂。
雖說朝堂都在風傳是借了家姐的風勢,稱不得如何風光,但在周良庸看來,朝堂遷升的路途,攏共也就那麼幾條,重要位置也就那麼幾個,你不坐便會有人替你坐,與其眼饞他人,不如自己坐而代之,落座之後再做出一番作為,好堵住悠悠之口,也不失為一種明慧手段。
如此想著,便聽得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隨之門外響起「周公前來,俊辰多有怠慢,還望周公見諒……」,伴隨著話語聲,門口走進一位氣度不凡的狐裘男子,嘴裡說著怠慢,步子也匆快了些許,就這般走上前來,在周良庸身前拱手揖禮算是賠禮。
周良庸見過來俊臣幾面,但次數屈指可數,這位天子紅人風雷崛起也不過是這半年的事情,在這之前還是不值一提的小小駕令,如何入的了皇戚眼界,老話說皇戚門房三品官,兵部駕令不過從五六品而已,若是擱在周氏門中,大抵是一般貨色。
「來大人客氣了,如今兵部公事繁雜,來大人執掌周轉全局,想來也是費心費力……」
周良庸回了兩句溫暖有意的客套話,便闡明來意,說起了百叟宴的事情,來俊臣聽得也頗為認真,並無任何想要打斷的意思,周良庸暗自思量,心說多半不會假借公事推諉了……
這時,門房匆匆進來,附在來俊臣耳畔說了什麼,周良庸歇語之際,瞧見這位來尚書臉色變了又變,甚至還用餘光掃量了他幾眼,正要開口詢問時,面色肅穆的來尚書卻先皺眉開了口,「周公,不知那百叟宴可是在木人街百歲樓置辦?」
周良庸心裡莫名「咯噔」一下,也不如何隱瞞,便點頭應道:「屬實,不知是發生了何事……」
「周公,此事發生太過猝然,一時半會也解說不清,不如你我順道同行,前去一觀究竟再說……」
二人匆匆出門,因為風雨急驟,坐轎騎馬還不如徒步而行快些,二人便各自戴上遮擋風雨的皮帽,一頭扎進了漫天風雪中。
百歲樓。
周躬耕賦閒在家,已經許久沒有這般直挺而坐了,畢竟一把快要散架的老骨頭了,就如同院中那株與之同生的梧桐,都是經歷過風雨摧殘,脊樑想要再如年輕時一般直挺,也是一件折磨自己的事情。
千金難買老來瘦,骨瘦體輕的周躬耕挺坐了許久,就渾身不舒服,便喚來孫子周牛旺攙扶他起身走走,門外喧囂聲愈發高朗起來,使得老人便令孫子攙他去街上走一走,多看一眼這為之付出半輩心血的皇都,畢竟看一眼也就少一眼了。
被攙扶著走到門口的周躬耕,已經有些氣喘吁吁,孫子周牛旺便搬來凳子,讓老人坐下歇腳,年近古稀於他一介凡胎來說,算是長壽之齡,能熬活到如今,也是那口氣還未曾散去。
「干你娘的,有本事別跑……」
「你能打到老子,就算親爹服你……」
一牆之隔的門外響起匆快腳步聲的同時,幾道人影就如同箭矢一般射進門中,瞧不清幾人如何,倒是手裡的刀兵揮斥的虎虎生風,捲起門外風雪吹拂進店內。
坐在門口一側的周躬耕被心憂受傷的孫子背著,便朝著樓上快步走去,樓下大堂人多聲雜,一旦燥亂起來必然波及無辜,周牛旺這點眼界還是有的,樓上雅間非富即貴,這般人大抵也不會鬧事上樓,如此思量後,周牛旺便背著爺爺周躬耕踏梯上樓。
只是,誰也未曾想到,攢射進大堂的那幾道人影不知為何,突然轉變方向,騰空躍過堂中桌椅板凳,直奔樓上而來,後面追攆的幾道人影轉向不急,便「呼呼啦啦」撞倒一片桌椅,周氏一門的下人也聞聲從後堂出來,手裡拎著閃爍鋒芒的刀兵,與幾位追攆之人瞬間交上了手。
「對不住了,呵呵……」
周牛旺耳畔聽得從身後掠來一陣疾風中夾雜著這句不知何意的模糊話語,接著便覺得身體陡然騰了空,背負著爺爺周躬耕的他便像被抓起的雞崽子,隨手被那道迅猛身影丟砸向樓梯下方!
「殺人了,殺人了……」
後堂中有人滿身是血的跑出,嘴裡呼喊著刺破人心平靜的尖銳話語,接著後堂中又有兩人踉蹌跑出,其中一人甚至斷了手臂,身上還沾著火鍋的湯汁,與鮮血混雜,蒸騰著火鍋的熱氣,另外一人腰側中了一刀,正用手捂著刀傷,二人慌不擇路之下,卻也瞅准了樓梯的方向,就這般血漬呼啦的沖了過來!
被摔砸下樓梯的周躬耕,撞塌一張方桌後便當即不省人事,口鼻滲血,不知生死,孫子周牛旺從地上爬起的同時,還不忘用手推開爺爺周躬耕身邊的木凳,「爺爺……」,周牛旺跑到周躬耕身邊呼喊了兩聲,心說此地不宜久留,便打算再次將周躬耕背起,這次卻是想奪門而出!
從後堂口到樓梯不過三丈,斷了一臂的漢子一路灑血,卻也就要爬上樓梯,較比他快一步,腰側中刀的漢子不知為何,突然抄起腳下的木凳,隨手就朝著他揮砸了過來,「干你娘……」,斷臂漢子咒罵一句,只能止步閃避,木凳擦面呼嘯而過,耳畔傳來「嗯」一聲悶哼,木凳轟然粉碎,斷臂漢子扭頭一看,一位手裡拎了短匕的歹人正抱頭悶哼,斷臂漢子這才恍然大悟,明白這這一木凳赫然是在幫他解圍,若不是如此,只怕此時倒地的就是他了!
「干你娘……」
斷臂漢子一腳踢飛歹人手裡的短匕,接著便抄起手邊的凳腿,一記勢大力沉的掄砸,「砰」的一聲,凳腿在抱頭悶哼的歹人身上再次碎開,「讓你殺老子……」,啐罵了一句,將斷碎的凳腿隨手扔掉,斷臂漢子這才準備扶梯而上。
「轟隆隆……」
一股恍若山嶽填海的巨大聲響從門口衝撞進來,門窗磚牆瞬間被巨響震碎,在空中散碎開來,一道道人影像是被丟上河岸的游魚,在聲波盪涌助力之下,紛紛揚揚在白茫茫空中飛落崩散,形成一團團無人顧及的血霧以及斷肢碎塊,血雨隨著雪降灑濺一地。
跑到門口,前腳剛跨出門檻的周牛旺被驟起的聲浪裹挾,身體輕若羽毛倒飛上半空,身後的爺爺周躬耕被他用手死死裹住,如此這般在半空斜飛出一段距離,砸倒兩張桌凳,方才墜落在地,臉上被什麼東西劃破的周牛旺視線被血水模糊,一時也看不清眼前形勢如何,身後替他擋下落地重力的爺爺周躬耕也不知如何。
木人街,百歲樓,一時之間,動亂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