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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睜眼瞎(祈福)

2023-12-03 09:03:22 作者: 阿基米有德
  來了幾個人,說了幾句話,得了一把刀。

  馮笑也沒有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

  香火台這把刀,馮笑心儀已久。

  王丁曾幾次點撥他,讓其來香火台焚香,一開始其實正是奔著這把封赦香火台的刀,但陰差陽錯,馮笑沒得刀,卻得了那抹金色劍意青睞。

  村中這一畝三分地,猶如自家箱底,有哪幾件值錢的寶貝,自然一清二楚。

  但王丁素來不是那種監守自盜之輩,再說要想得到這些算是寄存在這裡的神兵法器認可,遠不是境界高拳頭大就行,這裡面還講究一個虛無縹緲的「緣分」以及水到渠成的機緣,二者缺一不可。

  故而,在香火台焚香之人,古來至今無數人,但那把封赦在台下的刀也並未被人拿走,而是老老實實一待就是數千載光陰。

  在這座天地如日中天時,什麼麒麟子,人中龍鳳,多如過江之鯽,來此焚香獻禮,也不是一次兩次,這柄刀為何如待在閨中的處子,不肯隨人離去,其中自然大有玄機。

  但玄機為何,得了刀的馮笑一時半會還想不明白。

  躍下城頭,在香火台前站定,從袖中捻出三炷香,用火摺子引燃後,插在灰燼寥寥的台中。

  月色傾瀉,煙霧升騰,與空中的月華融合。

  似乎整座天地,都是香火繚繞的樣子。

  五色泥台。

  與菜園子下大金牙刨挖出來鎮赦瘋癲道人的五色泥台大同小異。

  一座天地,存在兩座五色台。

  極為不合規矩。

  關於香火台的特殊存在,王丁說過不止一次。

  神道時代,一座天地,只此一數。

  「還真的是胡拼亂湊出來的村子……」

  想明白這個關鍵點後,馮笑思緒似乎一下子通暢起來,村裡的一些事情也足以捋順。

  打更的老更頭鮮有走出水泊周邊那一畝三分地。

  雜貨鋪子的老壽頭終日待在鋪子裡等死。

  金雞大人守著一座小土包,不肯下山。

  村頭的張家,崔家等久居深院而足不出戶。

  村尾的奴僕桃源,畫地為牢的老嫗等人。

  上房飲酒卻不願出門的漢子。

  村中這些人都是在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都在守著一條無形的界限,彼此雞犬相聞,卻老死不相往來。

  王丁這個獨木難支的「老天爺」,如何管得住。

  新朝君王,自然難管舊兵。

  當這股無形的風氣由上及下彌散開來,才有了王丁被村婦議論非議甚至啐罵的逾規越矩之舉。

  王丁自然是半點不在乎。

  香火燃盡,馮笑思緒戛然而止。

  回到院中,登上閣樓,環顧四周,遠處皆是舊時地。

  院中本應兩座樓閣,一座頂天,一座立地。

  但頂天樓閣獨立,而立地樓閣卻無。

  所以天幕將碎未碎,縫縫補補,一年又一年。

  若是哪一天這座樓閣坍塌,那這座天地便隨之崩碎。

  未有立地樓閣鎮赦,大地不寧。

  老龍井得每天墜兵。

  老槐樹下魔域不穩。

  菜園子下的五色台被破封。

  一切都與那座未立樓閣有著極深的因果關聯。

  王丁一座頂天樓閣,封赦天上群星殘骸。

  他一座立地樓閣,本該統御沉眠地底的蛟龍之屬。

  凡間人世,自然也屬立地樓閣所轄。

  腦海中的思緒如潮水一浪一浪迭涌而至,一些浮在心頭的迷雲輕輕拂散,沉在心河底部的一些心石也水落石出。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馮笑思緒的潮水愈發激盪澎湃,有時甚至仿佛有黃鐘大呂之聲懸響在樓閣之頂,眉心神魂隱有火光,如舊燈盞裝新油,再放新光芒。

  馮笑沉浸在一種玄妙的境地,時而惶恐難安,時而抿嘴皺眉,時而輕笑出聲,時而面有慍怒,雙眼似睜非睜,雙耳似聽未聽,口鼻似吐似納,六神七竅,宛如各觀自在,各舒胸臆,各有神意,各具異象。

  清晨,老道打開屋門,來到院中,抻了抻老腰,頓覺一陣神清氣爽。

  「大好光景,當不被辜負……」

  老道視線落在閣樓上,以為自己老眼昏花,出現了晃影,連忙用手揉了揉眼,抹掉眼角的眼屎,再度壯著膽子望去。

  「你……你是人……是鬼?」

  老道看著樓閣上有些晃眼的白髮人,腿肚子打著哆嗦,嘴也開始不利索。

  樓閣之上的白髮人,似乎置若罔聞,一動未動。

  「你不說話,就當你是鬼啊……」

  老道說話哆嗦,但手上的動作卻不打絆,衣袖裡抖出兩張符籙,一張迎春,貼在腦門,一張驅邪,貼在胸前。

  手指間還夾著一張赦雷符籙,此符一出,掐訣念咒,便可引來天降神雷。

  自古,世間一切邪祟妖魔,皆懼陽剛神雷。

  邪祟妖魔之屬,為世間陰物之屬,神雷至剛至陽,恰好克之。

  道門一脈,道主座下一天師三神君中的大天師,便有一手掌心赦雷之術,此術一出,世間陰物即灰飛煙滅。

  老道指尖的赦雷符籙,雖然不敵道門天師掌心赦雷之術的威力,但對付一般的邪祟妖魔陰物,已經綽綽有餘。

  老道,還是有些家底的。

  「再問你一遍,你是人是鬼?」

  老道越看越覺得樓閣之上的身影,有些眼熟,這才遲遲沒有掐訣念咒,擲出符籙。

  馮笑睜眼醒來,自覺神清氣爽。

  當看到樓閣下,捻符掐訣,一副蓄勢待發模樣的老道,再看了看垂遮住頭臉的白髮,頓時明白了過來。

  「把自己當成鬼物了不成?」

  馮笑咧嘴一笑,搖頭自語。

  將一夜變白的頭髮聚攏負在身後,露出一張意味難明的臉來,馮笑朝樓閣下揮了揮手。

  「你是……」

  老道大驚失色。

  當看清楚樓閣之上的白髮人正是馮笑後,收符入袖,一氣跑上樓閣。

  「怎麼變成這幅鬼樣子了?」

  老道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總覺得與之前有所不同,卻也說不出來個所以然。

  「沒事,只是思慮過度而已……」

  馮笑笑著說道,抖了抖一頭恍如銀絲的白髮。

  老道怔怔無語。

  一夜白頭,該是心中之事,何等淒涼!

  老道嘆口氣,將袖裡抖出的赦雷符籙,拍到馮笑腿上,然後一聲不吭下了樓閣。

  這張赦雷符籙,老道僅此一張。

  ————

  夜色深沉。

  村頭虢氏宅院。

  一路溜跑回到自己屋子的小書童,本想敲開自家少爺的屋門,告訴少爺城頭上有個怪叔叔拔出了一把很是嚇人的刀,嚇得他手裡雞腿都差點掉在城頭。

  但一想這深更半夜的,如此打擾少爺睡覺,不該是小書童所為,少爺白天練劍看書,已然夠辛苦,自是萬萬不能打擾。

  躡手躡腳回到屋子,鑽進冰涼的被窩,小書童又驀然笑了起來,其實他才不怕呢,他也是有朋友的人了,一個同樣喜歡吃雞腿的小姑娘!

  不過就是有點可憐啊!

  不過沒關係,以後他可以天天溜過去送雞腿給她吃,只要一吃雞腿,保證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因為他就是這樣啊!

  驀然,小書童似乎想起了什麼,一股腦從床上爬起翻個身,撅著小屁股掀起枕頭,從下面拽出兩本小人書來,左瞧右看,思來想去,最終決定將左手中的那本送給他剛認識沒多久的好朋友。

  吃著雞腿,看著小人書,世上沒有比這更舒服愜意的事了!

  但轉念一想,也不知道好朋友會不會認字,認字還好說,自己看就行,要是目不識丁,那可怎麼辦?

  聽過少爺身邊的小姐姐說,不是每個人都有他這麼好運氣的,能跟著學識老高老高的公子識字念書,好多地方如他一般的小夥伴,都已經下田幹活,跟著爹娘撿糞背柴,根本沒有機會去學塾讀書。

  「要不然自己講給她聽?」

  皺著眉頭思考的小書童,想起之前自家少爺教識自己的時候,就是一字一句講給自己聽的,有時候聽得興趣正濃,不知不覺天色變深,少爺就會拿盞燈火放在床邊,再繼續念書講故事。

  打定主意,小書童將兩本小人書小心翼翼放在床頭,方才重新躺好,心裡想著明天就可以給好朋友講故事了,小臉上就不由自主浮現出甜甜的笑意。

  虢氏書房。

  虢劍一看著坐在書桌前喝茶的中年男子,眼神中流露出異樣的目光,就像在看待陌生人一般。

  「劍一,九歌的事情你就暫且不用管了,祖上自有安排!」

  「什麼安排,難道就是讓他掙脫法陣牢籠,厲鬼重生,出來禍害人間?」

  「這場機緣非同小可,所涉頗多,不光我們虢氏這次回來了,你看那幾家,誰家沒有藏藏掖掖帶回幾位老不死來,這說明什麼,說明都很看中這次機緣!」

  「這與九歌有什麼關係,祖上讓我帶著九歌回來,難道就是讓我帶著他回來送死?」

  「爹答應你,這場機緣過後,若是九歌還能倖存一縷神魂,爹會求祖上替九歌找一道神人金身,你看如何?」

  「爹,你知道喚醒九歌體內那道亡魂會有什麼後果,但你還能說出這等話來……」

  「舍小為大,相信讓九歌自己選,他也會做出與爹一樣的選擇……」

  「對了,祖上說你的劍意太盛,於這座天地多有不合,最好能收斂五六分,不然到時候太容易變成眾矢之的,尤其是在那份機緣降臨時,會格外危險……」

  「劍一,感受到地仙境界的門檻了沒有?」

  ……

  從書房出來,虢劍一有些心灰意冷,自己的爹爹完全變了個人一樣,那副嘴臉,那種語氣,宛如從未見過的陌生人一般。

  書童九歌,是他昔日遊歷劍海時偶然遇到的一縷化形為人的亡魂,身上髒兮兮的,穿著不知從哪裡撿來的大人衣物,光著腳丫在劍海海畔撈魚,被他看到後自覺有緣,就帶在了身邊,除了教書識字之外,更是從方方面面教誨不倦。

  虢劍一是身穿長衫的儒門弟子,卻也是御劍而行的劍修,這在規矩極重的浩然天下,已然是要被視為另類的,所以為了耳根子清淨,眼前乾淨,他就開啟帶著更不符規矩的小書童遊歷天下,走過山山水水,看過人間百態,為的就是讓書童九歌身上多沾點世俗凡間的煙火氣,以此去消融封存在心底的堅冰。

  身上那件小長衫,是位儒門聖人念在虢劍一有所為有所不為的態度上,親手造就而出的天地大牢,將極有可能甦醒的亡魂徹底封印在儒門以文字構造的天地之中,一人身處天地,不是牢籠又是何物?

  來到書童九歌屋前,透過窗紙縫隙,虢劍一看到小傢伙在床上鼾聲四起,聲勢著實驚人,不禁搖頭一笑。

  一天到晚偷溜出去,跑到城頭上吃雞腿,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而且似乎還結識了一位新朋友,貌似也是個喜歡吃雞腿的!

  「真好!」

  虢劍一點點頭,無比認真的稱讚道。

  輕躍上房頭,看眼村尾方向,虢劍一皺眉。

  遠處,有個同在房頭的漢子,正拎著酒壺飲酒,對他視若無睹。

  虢劍一本想揮手打個招呼,但驀然想到回來前,祖上特意叮囑過的事項,就只能就此作罷。

  村中那些行將就木之人,能躲就躲遠點,他們身上的因果太重,而你身上的劍意太盛,一不小心會招來不必要的因果沾身。

  躍下房頭,虢劍一回到自己屋子,屋中不過一床一桌一椅,再無他物。

  躺在床上,心思卻半點不在屋中,一縷神魂凝練成的飛劍,在屋中一閃而逝。

  剛剛飛掠至城頭,只聽一聲「鏗鏘」之音,響徹天地。

  但村子依舊是靜悄無聲,仿佛沒有發生。

  一圈無形的刀意,就如同山澗流緩的溪水,不快不慢,不急不躁,堪堪將一座山川流出一條深闊溝壑。

  飛劍被刀意波及,瞬間炸碎。

  虢劍一感受到那股無可匹敵的意味,悲喜交加。

  書童九歌再次被噩夢驚醒。

  夢裡還是那個怪叔叔,這次到沒有沖他做翻掌下壓的動作,卻是做了個鬼臉。

  漢子古生躍下房頭,咧嘴一笑,這個小娃娃膽子似乎不太大啊!

  趴在閨女窗前看了眼後,確定閨女真真睡去,不是為了不讓他擔心而故意打鼾假睡,漢子古生就格外的開心。

  當視線落在窗台貼滿的符籙上,漢子古生卻又一陣惱火,抬頭看了眼天,心中啐罵道:「都是好孩子,偏偏要受此磨難,天道果真他娘的是個睜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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