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事事難思量
2023-12-03 09:03:22 作者: 阿基米有德
雨幕垂泄,碎雪飄飛,雨雪共舞,天地異象。
雨雪共舞的日子,已經持續四天,氣溫極低,多數人都裹上過冬棉衣,縮在家裡烤火取暖,日子稍微富裕的,自有伴手銅爐,銅爐里置有無煙木炭,在銅爐外套上綿厚毛皮,無論是塞袖還是入懷,都是取暖保溫的上上之選。
村頭富裕大戶,屋中更是奢侈地鋪有地暖之物,從村頭水泊山脈鑿渠引來山上溫泉,為以防入戶溫度降低,更是奢侈用毛皮將一路木渠管道給包裹起來,等引溫泉入戶後,再用鋪以碳層的深坑將溫泉水加熱,最後方才引流至各個宅院屋子,待溫水循環一周流回深坑,已然加熱的溫水恰好流出,散去溫熱的涼水自可重新加熱,如此循環往復,一家一戶各個屋子自是溫暖如春。
至於一日下來,所消耗的木炭,毛皮之類,這些價值不菲的消耗物品,自不在大戶老爺心裡考量,兜里的銀子不是讓花銷的,難不成還能送去神君廟,求個長生不死?
兜里銀子多的人各有各的活法。
兜里沒銀子的人大都一種活法。
馮笑恰好是兜里沒得銀子的可憐蟲。
其實,在第一天雨雪剛剛飄落之際,就有兩位身影前後腳出現在小院門前,佘家與崔家各差下人送來木炭、銅盆銅爐、毛皮等一眾過冬所需物品,佘家來人垂立門外,輕叩門扉,只說依老爺意思特送度冬所需,聊表謝意,而後便悄然離去,在佘家來人離去大約半柱香時間,崔家又來人送上幾乎同樣度冬所需,話意也大致相同,不過馮笑全然拒絕,並讓崔家下人把佘家帶來物品一眾帶走。
第二日,來的兩家同樣被拒絕。
第三日,等至日落西山,門前再無半點人煙。
屋門緊閉,馮笑愜意躺在綿厚毛皮地毯上,正眯眼思量,他這段時間就如泥沼行走,一個不小心被濺身上幾點泥水不打緊,可一旦深陷下去自是萬劫不復,王丁不在這麼多天,村頭幾戶可是沒少派人來示好,不過皆被他一一婉拒,有人想趁此渾水摸魚,自是碰了一鼻子灰。
村頭回來的幾戶中,王丁特意提及的張、虢兩家,倒是沉靜的可怕,馮笑觀察幾日下來,發現這兩家除開每日出府的三兩下人,其他子弟皆鮮有露面,倒是在城頭,馮笑與那虢氏公子的小書童有過數次見面,無一例外,小書童都是高坐城頭,嘴啃燒雞,搖頭晃腦,吃的不亦樂乎。
褚氏那個搞怪少女,褚知秋,在村頭水泊與沉默寡言的老更頭出乎意料成了朋友,一人嘰嘰喳喳像只麻雀,一人幾個屁都蹦不出句話來,馮笑去過水泊兩次,與少女言語過幾句,委實精靈古怪,一不留神就會被捉弄,幾次頭疼下來,倒是發現極有趣一事,當老更頭魚鉤曳動,恍若有魚咬鉤,少女褚知秋便屏息凝神,目不轉睛盯著水面,神情甚至比老更頭還要肅穆,有幾次搞得老更頭都哭笑不得,聲稱少女若是再如此下去,怕是他這糟老頭子要嚇出個好歹來的!
高家那個老小孩高山,二人殊死一搏後,在神君廟前倒是見過一面,從臉上病仄難掩之態來看,仿佛生了一場大病,整個人再無先前凌厲之勢,活脫脫像個頂日而曬的老頭。
雜貨鋪子,由於天氣忽變不定,鋪子生意也興旺起來,馮笑去的兩次,鋪子裡人滿為患,不好打攪生意,馮笑也就退了出來,第三次再去,恰好是個飯口,老壽頭正蹲地吃飯,馮笑問候完,老壽頭起身,一手執碗,一手摸出一顆漆黑丹藥,湊身上前言簡意賅介紹完丹藥功效,沖馮笑擠眉弄眼兩下,意思再鮮明不過,馮笑笑著婉拒,引來一句「少來不吃藥,老來徒傷悲」的肺腑感慨。
神君廟,馮笑燃過幾柱香火,樂得小道童眉開眼笑,一口一個大人稱呼著,聲稱要不是畫地為牢出不得廟宇,勢必得買來幾壺酒水,要與馮笑一醉方休。
神君廟側殿,是村里拆去昔日殿裡供奉金身做的學塾,一群黃口小兒飽學聖賢書卷,全然在此,教書先生是位懼內的漢子,村里人盡皆知,好在誨人不倦的身份稍稍淡化了這份印象,不論在學生中,還是在村里,都頗為受敬重。
老龍井,馮笑並未如王丁落刀下井,每次撒下從香火台拿來的灰燼,井底便傳出沉悶巨響。
香火台,王丁未曾交待,馮笑每次去拿餘燼,也會燃上一柱香火,偶爾也能遇上敬香的佘白首,撒尿的高山,蹦上跳下的一群無知幼童。
茅草屋,馮笑不敢靠近半步,屋前老嫗給他一種如劍懸頂的感覺,仿佛稍稍靠近,便有劍雨傾瀉,會將他剁成肉泥。
老嫗身邊的老狗,時常沖他齜牙咧嘴,若不是頸附鎖鏈,感覺隨時都會跑來,沖他一通瘋狂撕咬。
城頭上只余刀柄的破刀,馮笑嘗試拔過兩次,紋絲不動,第一次拔刀,香火台下甚至還傳出一聲冷哼,後來問及鐵匠,方才知曉那是香火台的香火小人,與破刀原主瞎目刀客感情極好,不過那香火小人對這片天地頗有成見,不願隨意現身,故而鮮有人知曉。
更夫不巡更,雜貨鋪掌柜只賣貨卻不見進貨,鐵匠終日打鐵卻不見刀兵賣於誰,金雞大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那群小黃雞來自哪裡,村中婦人多見,中年勞壯去了何地,幼童人人為何皆以身挎木刀為榮,這一切看似平常卻無人問津的問題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
村頭八百水泊,盡頭山脈為何望之神昏目眩?
村尾老城牆外廣闊天地,為何村中人人畏之如虎?
季節轉換,節氣輪流,光景最鮮明的流逝跡象,這些日常最平常的所感所觸,村中為何感觸不深?
一連串問題從腦海深處潮水湧出,馮笑如墜雲端,理不出絲毫頭緒。
最為致命的是,馮笑有種風雨欲來的危機感,但這種危機感源起何地,他卻一無所知,村中幾日下來也都走遍,仍舊毫無所獲,雖說遠沒有到草木皆兵的地步,但這種如劍懸頂的危機感,著實令他心神難寧,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驀然,一張黃紙從屋頂簌簌而落,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