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舉世皆魔,光景如何
2023-12-03 09:03:22 作者: 阿基米有德
從靜謐小院走出,「柳青鳥」揉了揉眉心,雙指從劍眉上橫抹過,沖城外方向淡淡一笑。
屋中婦人,從今天為止,此生怕是再難忘於他,神魂深處二人顛鸞倒鳳,巫山雲雨,金風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徹底將昔日夫婦美好光景記憶覆蓋,此生,婦人神魂心思自在他手心,徒剩一具皮囊於此。
至於病在旦夕的幼兒,不過是草芥一命而已,抹滅神魂,此生再無痛苦可言,今後垂柳城便多了一個渾噩呆痴,永遠長不大的可憐娃。
最後那男子,「柳青鳥」於心不忍,不願再略施手腕,一個至此陪伴終生對他再無半點愛意的嬌妻,一個病仄呆痴不會言說的親兒,再粉飾一層妻賢子孝的盛美虛景,日子如此這樣,外人看來和美幸睦,但等男子有朝一日幡然醒悟,美好生活自就變成一把鈍刀,過得一日,便如割上男子一塊肉,沒有鮮血淋漓,卻尤勝殘忍,世間剮心挖肝之痛,莫不過於此。
「柳青鳥」拐街繞巷,於一座酒樓前止步,抬頭看一眼金字匾額「再回首」,咧嘴一笑,信步而進。
二樓雅室,「柳青鳥」點了一壺碧葉青,兩個佐酒菜,打賞小二一兩銀子,小二連連對柳氏讚不絕口,千恩萬謝中閉門而去。
「柳青鳥」執杯傾瀉,半杯茶水鋪桌,光可鑑人,並指在桌面輕敲兩下,小小水景中,當即出現一道端茶倒水的清晰身影,正是剛剛離去的小二。
小二得賞銀子後,一口氣掏盡肚腹里積攢的妙贊之言,將柳氏吹贊地幾乎比那傳說中的神仙老爺還要厲害,偷瞄柳家主好算有了好臉色後,這才在心裡長吐一氣,識趣離開雅室。
下樓伺候四位食客的功夫,小二又有賞銀進袖,不過都是散碎銀子,遠沒有樓上雅室柳家主大方,端茶送水期間,聽聞幾人皆是在熱議柳氏一脈,小二不禁嘆息,柳家主是個好人,可也著實慫包,以柳氏高不可攀的地位,自己不便動手,花點銀子請人教訓一個女人有何難?
難怪大夥議論,都說柳氏這次是被嚇破了膽子,做了縮頭烏龜,今日看這柳家主好似沒事人一樣,還能出來吃酒尋歡,還真被眾人說中,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替柳家主嘆息之餘,小二也忍不住腹誹幾句,柳家那紈絝子弟柳長青委實招恨,生在柳氏這個金窩窩,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金銀珠寶錦羅綢緞享用不盡,美婢妻妾成群,人生若此,不枉來人間走上這一遭,相比之下,自己可就委實沒有這等好運,自小便與乞兒無異,在人堆里刨食果腹,好不易長大些,做了伺候人的酒樓跑腿,一月賺的些許銀子還不夠那柳紈絝幾壺酒水錢,也多虧自己眼力價高,腿腳勤快嘴巴甜,可白得些許打賞,遇上柳家主這樣的,一月下來自是袖袋鼓鼓,可這等好說話且出手大方的主顧,也不是日日皆有,十天半月遇上幾個,便是值得喝上二兩的幸事,一些個吝嗇囂張袖袋裡揣上幾兩銀子便充大爺的主顧,才是最難伺候,稍有伺候不周,輕則辱罵呵斥,重則當場拳腳相向,初做跑堂那幾年,身上的青紫痕跡從未消退過,尤其是在這垂柳城,人族地位本就卑微低賤,再加上做了這伺候人的活計,想不成為城門外隨意拋擲的白骨,就只得咬牙堅持,於陰暗地向陽而生。
雅室,「柳青鳥」欣慰一笑,這垂柳城今時今日,活若小二這般通透之人多如過江之鯽,街邊搖尾乞憐的乞兒都知曉,但在他看來,骨子裡終究缺了人族最重要的一點氣概,好如他昔日褪下儒衫,也如今日放手一搏,放之四海,沒有幾人敢為之。
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柳青鳥」無聲大笑,衣袖暴漲,一陣清風驀然湧出,在室內繚繞一周,從窗口涌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千萬縷浩意清風四散分流而去,眨眼間吹拂過垂柳城千家萬戶,堂前屋後。
垂柳城,滿城春風。
兩袖清風散盡,「柳青鳥」自言自語,「我已仁至義盡,得了你這具皮囊,幫你做了心中未做之事,你我至此錢債兩清,今後,垂柳城不再會有柳氏之名,這片天下,會天傾地覆,當然,不是你昔日所想那般,我,會讓人族一人屹立千萬魔孽當頭,做這片魔土帝皇,嘿嘿,是不是聽著就熱血澎湃?」
「柳青鳥」指尖在桌面一划,桌面酒水順線而流,從桌面傾瀉落地,如一線長河,濺起星點無數。
吃完酒水,「柳青鳥」出城,登山而上。
沿途觀景,腳步悠閒,心神愜意,入目景致窮山惡水,枯木成林,荒寂無物,「柳青鳥」仍舊身心輕鬆,嘴哼小調,就差手搖摺扇,學那紈絝子弟善做的景致入眼,便要吟詩做賦。
「柳青鳥」興游至山巔,心情大好。
忽略不遠處破廟前的癲痴大師,「柳青鳥」立身山巔,任由清風拂面,俯瞰整座垂柳城方圓千里之地,儘是「大好河山」。
清風拂及之地,當皆死。
尚有未曾拂及之地,且需努力。
癲痴大師,不過同類之人,不足為懼。
收起快哉至極心思,「柳青鳥」蹦跳而行,來到破廟前一株古松下,看一眼盤腿而坐的癲痴大師,「大師,昔日你我惺惺相惜,臨別之際大師還贈予一卷佛經要義點撥在下,柳某人一直銘記於心,今日上山而來,一是還禮而來,二是有一事相求!」
癲痴大師佛吟一聲,笑道:「那捲佛經要義,日漸久讀,可祛心魔定心神,不過對於柳施主,怕是難生其效!」
「柳青鳥」好若無賴,席地而坐,拔一根草莖,指尖輕彈塵土,叼在嘴角,「大師,出家人不打誑語,可大師避重就輕,可委實不太善啊!」
癲痴大師抖擻雙肩,卸下肩頭萬佛相隨大氣象,無佛一身輕,隨即雙手負於腦後,躺倒在地,輕晃腿腳,「善不善,佛爺都不曾言說一句,你一介儒門子弟,還講究善惡之說?」
被揭老底的「柳青鳥」無聲大笑,瞅一眼身旁這個氣勢渾然大變的古僧,詫異之餘,愈發心安理得,「佛爺講究個緣字,柳某人與佛爺佛緣頗深,如此算來,柳某人也是半個佛門弟子,善惡之說,如何能不講究?」
癲痴大師嘆息一聲,「佛爺遇上無賴,也是頭疼的緊吶!」
「柳青鳥」驀然生了興致,認真說道,「大師,你說舉世皆魔,這天下,光景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