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青鳥,蛇蠍
2023-12-03 09:03:22 作者: 阿基米有德
垂柳城,地界不大,亂遭事自然傳的極快,城東孫婆姨早上丟了把剪刀,不到晌午飯口,城西已經人盡皆知,議論紛紛。
柳氏一家上下,上至家主七位妻妾,下至各院丫鬟小廝,這兩日格外小心謹慎,生怕一個不小心撞在家主柳青鳥忍而不發的箭矢上,做那個倒霉蛋,短命鬼。
柳氏紈絝子弟柳長青死在女人手上的事情,在垂柳城好如重山砸湖,激盪而起的風浪徹底將這座城池的氣氛推上雲霄,甚至都過去兩日,柳氏失面,打臉等戳刺柳氏心坎的敏感言辭,仍舊在垂柳城百姓口中提及最多。
柳府書房,燈火晦暗。
柳青鳥面陰如水,端坐在桌前,桌上攤開一卷墨香撲面的舊書卷,書卷是那位癲痴大師昔日登門拜訪所贈,也無卷名,倒像是在佛經旁親筆寫就的觀感心得,圈圈畫畫,甚至還有信手塗鴉的花草蟲魚,柳青鳥先前偶爾覽過幾頁,一目十行打發時間而已,記下不過一句卷中圈畫筆跡最多的泛泛之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柳青鳥驀然回憶起初見那位古僧時的場景,一抹殺意陡然由心而生,眼神愈發晦暗,手中茶杯驀然粉碎,「太歲頭上動土,真當我不敢殺你?」
他在得到幼子被殺的消息後,第一時間做出應對,耗費萬兩白銀請動一對專以殺人為生計的魔頭,且放出活捉歹人賞銀加倍的風聲,本以為十拿九穩,結果卻又驚人出乎他意料,兩尊魔頭,一死一逃。
至此,柳青鳥徹底醒悟,對方來垂柳城,不是沖他柳氏一家甚至是柳氏這點家底。
柳氏,怕是難入對方法眼。
幼子長青怕是於無意當中撞上了對方的刀下,無端送命,白白死去,死的連府中那些草芥下人還不如,柳青鳥掌指虛握,翻轉兩下,一盞裊裊新茶赫然出現在掌心。
活人不比死物,可輕而易舉完美再造。
天道之下,素無完人,損有餘而補不足。
柳青鳥將茶杯放於桌上,起身行至窗前,推窗而望,明月當空,物是人非,此方天地不值得。
月華由窗傾瀉在地,光華若水,柳青鳥獨立窗前,仿佛立於光潔冰鏡之上,如履薄冰。
屋內久久沉寂,唯有燭火輕晃。
片刻後,柳青鳥不知為何,輕聲一嘆,「當初收你之日,也曾廣發宏願,想為這純良天地盡一份綿薄之力,可事到如今,天不遂人願,一切不過是柳某人一廂情願而已,也罷,放你出來見見這善惡難分的天道,警醒一下愚昧無知的世人,柳某人於心也算是復得返自然。」
燭火驟然如遭風吹,晃曳難定。
一團虛淡縹緲的陰霾灰影從燭火中抽離,在空中變幻無形,像雲淡像霧起又像風離。
柳青鳥衣袖揮斥,桌上茶杯猝然飛向灰影,茶水中一小段光景反覆流轉,赫然是柳長青慘死之景象,灰影沒入茶水光景,無聲無息,茶杯猝然破碎,復又完好如初,如此反覆不停。
柳青鳥望向城外方向,喃喃自語,這天下於柳氏毫無善意可言,若不做點什麼,豈不是人順天意,那于田狗又有何異?
柳青鳥揮揮手,灰影驀然撲面飛掠而來,卻在身前三尺之處戛然而停,東飄西晃,逡巡不敢近,柳青鳥神色複雜,古怪一笑,又揮了揮手,灰影倏忽沒入眉心,一念後又鑽涌而出。
柳長青眼神暗淡,面如土灰,失了三魂六魄一般,身上止不住地冒溢衰竭黑死之氣。
「去吧!」,柳青鳥有氣無力說道。
一口黑血猝然噴地。
灰影瞬間消散,飛鳥歸林,游魚入水。
柳青鳥癱坐在地,無聲大笑,七竅滲血,慘不忍睹。
柳氏幾乎於一夜暴富,外人不知原因所在,即便柳氏子弟也鮮有人知,唯歷代家主一人心知肚明。
古僧癲痴登門拜訪,是為灰影而來。
那位婦人釘殺柳長青,是為灰影而來。
柳青鳥懶得再用手擦抹臉上止不住地血流,踉蹌起身,晃悠行至書房一角,推牆而入,牆體轉動,復見暗室。
柳氏祖祠。
柳青鳥跪倒一眾牌位前,終是抹了一把頭臉,神色竟然罕見地異常溫醇,目光和善,看著列祖列宗,乖巧如當年。
柳府門房,柳闕,是柳氏家主七房小妾的遠房親戚,拐彎抹角攀親而來,謀得此等肥差,每日想見柳氏家主的商家掌柜無數,免不了要通稟安排,其中自然大有金銀可斂,柳氏上下對此,也是睜一眼閉一眼,你走你的發財路,我有我的挖錢手腕,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才好。
柳闕正為雲舒樓掌柜吝嗇地只給了十兩銀子而鬧心,三言兩語打發走這位吝嗇老頭後,柳闕遠遠看見家主柳青鳥正緩步而來。
柳闕於柳青鳥,如老鼠見貓。
有一種發自骨子裡的畏懼。
去年,柳闕因為貪得無厭斂財無度,被柳青鳥差點逐出柳府,後來還是吹了枕邊風的緣故,才逃得一劫,受了點皮肉之苦,方才留下。
柳闕莫名渾身一哆嗦,打了個冷顫。
去年一幕,重現眼前,柳青鳥不過是將他叫到書房,說了句「缺銀子,我有啊!」,就繼續埋頭翻看手中書卷,約摸一盞茶後,柳青鳥似乎看完一頁書卷後,終是起身來到他身前,認真看了他一眼,便一手輕拍他肩頭,一手當胸穿透身軀再掏出,下一幕,令他終生難忘。
柳青鳥血跡斑駁掌指間,攥著一顆砰砰跳動的心。
柳青鳥攥著他的心臟,說了第二句話,「我還以為心黑了,看來是我想錯了!」
柳闕渾身被冷汗浸透,至於如何回到的屋子,如何死裡逃生,一概不知。
帶給他一生陰影的柳青鳥從身前走過,柳闕褲子當即濕漉漉,使勁低頭不敢去看那道身影,兩條腿卻仍舊一個勁打擺子。
腳步聲漸行漸遠,直到徹底混雜在府門外喧囂街道,柳闕才敢抬頭,如同又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柳長青慘死,門房柳闕焉能不知,這兩日滿城風雨,儘是關於柳氏受辱打臉之言,可在這座院子裡,卻從上至下無一人敢私下妄議,所有人都像禁了聲的寒蟬。
早已將一眾拜訪之事拋卻腦後的柳闕驀然想到,家主出府,是不是猛虎出柙,要將這垂柳城盡吞入腹?
柳闕莫名如遭錘擊,一抹灰影直沒眉心,待心神恢復如常後,一身氣勢已如吐信甩尾的蛇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