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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八兩對斤半

2023-12-03 09:03:22 作者: 阿基米有德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老壽頭當下甚是鬱悶。

  在無人左右的床上翻來覆去,烙了前半夜餅後還是睡意全無,老更頭起身走出鋪子,直奔村頭水泊。

  在那裡,好歹有個晝垂釣夜打更的老更頭可以說說話解解悶,雖說那個老傢伙嘴巴歹毒,常常冷冰著臉,對誰都沒有一副好面孔,但基於兩人都是老光棍,聊起天來也就無甚顧及,幾次東拉西扯的聊敘後,倒也頗為投機。

  說來也怪,老更頭夜裡打更,素來一副豎褐打扮,不論春夏秋冬,歷來如此,比起終日與爐火打交道的傻大個,老更頭一身好似虬龍繞身的腱子肉也絲毫不差。

  鐵匠是走肉身成聖的武人路子,一身疙瘩肉不足為奇,這一點老壽頭自是知曉,但一個沒事垂釣有事打更的糟老頭子,搞一身腱子肉做什麼?

  瞟一眼美其名曰打更實則眯眼偷懶的糟老頭子,老壽頭倒也不會有什麼想法,這破地方哪裡還用的著打更的,小偷來了都不知道該拿點什麼好的鬼地方,晚上偏偏晃悠一個即不敲竹梆又不報時的老頭子,嚇得村里那些婆姨半夜起身都不敢,你說要這麼一個更夫,有何用?

  但這一切,都是王丁的意思。

  在這個地方,王丁是高高在上的天爺。

  那個竹籃即是最好的證明。

  就像當年,仙帝那枚代表無上仙威的神璽。

  老壽頭與老更頭不屬同一時代,不是同一類「人」,也不會是同舟共濟的盟友,更註定不會是水火相容的朋友。

  但這無礙二人插科打諢,甚至促膝而談。

  「虎狼之藥吃多了,睡不著啊!」

  老壽頭踱步走到眯眼神遊的老更頭身側,自說自話了一句,便坐了下來。

  「吃多了怕甚,反正於你而言,不過是小孩撒尿和泥而已,玩唄,廟裡香火旺了,各路神仙不愁;漢子兜里銀子多了,自家婆姨不愁;你老壽頭壽齡長久,生死自然不愁,不過這有什麼可嘚瑟的,不照樣被一個娘們壓的大氣不敢出一聲?」

  老更頭撇撇嘴,微睜眼睛,眯成一條縫,看過宛如雲海浩渺的水泊,眼底略略閃過一絲絲失望。

  「被婦人壓身,有什麼不好,滋味妙不可言啊!」

  老壽頭一臉憧憬,只不過配上老壽頭著實不盡如人意的老臉,就顯得甚是猥瑣,仿佛一位坑蒙拐騙無惡不作的怪老頭。

  「就這話,敢對著那王丁一字不落說一遍?」

  老更頭手指摩挲,凌空懸停的魚竿倏忽鏗鏘作響,金色絲線在雲水當中游曳如走蛟,速度驚人,

  老壽頭回頭瞥一眼老城牆方向,嘿嘿一笑,「這會她正忙呢,你這挑撥也沒用,不過王丁為了一個註定不屬於這裡的傢伙,掏心掏肺,散盡家底,你說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麼你我不知的東西?」

  「這裡氣運愈發渾濁,加上大道崩殘,要不是王丁這個主人縫縫補補的本事實屬不弱,就你這垂釣的臭手氣,一條怕是也釣不上來,所以說,你這張臭臉是萬萬不敢讓王丁看到,沒法子,吃人家嘴軟,拿人家手短,你老更頭這點狗屁道理還用誰教?」

  不知不覺間,波光瀲灩的水泊悄然變成雲波翻滾的雲海,一縷金線游曳當中,如蛟龍浮海。

  老壽頭錯愕之餘,卻也對身邊這位油鹽不進的老東西生出幾分敬佩。

  畢竟,「金線」這種東西,放眼三千大界,駕馭之人,屈指可數。

  氣運,機緣,還有最重要的因果,三者缺一不可。

  看著金線在水泊歡快旋游,老壽頭忍不住打量起習慣性眯眼看人的老更頭,腦海里同時隱隱回憶起昔日一件匪夷所思的傳聞。

  昔日神道鼎盛,三千大界,三萬未碎小界,甚至還有不計其數的殘碎界域,香火獻供,共尊神主。

  但有一位以給眾生牽綁姻緣線的神老,香火卻最是鼎盛,甚至蓋過萬界共主的神主大人,憑藉手中一根柔韌金絲,牽涉萬界痴情人兒,硬生生在香火簇擁加持下,以近乎前無古人的速度修成神位。

  山下紅塵俗世,對其有個意境優美的稱謂,「月下老人」,花前月下,最易動心,亦最動情。

  情起,線牽。

  讎敵之家,貴賤懸隔,天涯從宦,吳楚異鄉,終不可逭。

  「也不知道世間痴情人要是知曉給他們踝踵系情絲的傢伙,是長成這般令人懷疑人生的模樣,會不會情心崩碎,尤其是那些最重春情的良善女子?」

  老壽頭嘴裡碎碎念叨,想來也覺著可笑,昔日山下那些痴情人,尤其是讀過幾卷聖賢書的痴情人,已然用濃重筆墨,將月下老人勾勒成多數俗人心中所想那樣,玉樹臨風,才高八斗的俊俏書生,要麼是仗劍游跡,俠義斥膛的江湖俠客,可誰又何曾真真想過,被他們沾染最重筆墨的月下老人,會是一個無甚俠心,不懂風情為何物的糟老頭子。

  大概,這便是相思賦予誰,誰即百轉柔腸情絲難消。

  「老傢伙,你也不照照水面,看看你那張好似被踩過的老臉,還好意思說別人丑?」

  老更頭瞥一眼滿臉壞笑的老壽頭,甩出一記白眼,餘光不經意掠過腳踝,不禁暗暗嘆息,這老傢伙也是個狠人啊!

  兩兩無言,遙望天際。

  「哎,打更的,你說你喜歡之事有二三,一為月下獨酌,二曰月下敲竹,至於第三你可是從未吐口,要不趁著今夜明月清風,心情甚好,老壽頭就勉為其難猜上一猜如何?」

  「無甚賭注,好比吃酒不食菜餚,差那麼點意思,差那麼點意思!」

  二人視線齊齊掠向村尾城頭。

  「八兩?」

  「斤半!」

  「輸者該如何?」

  「親自去問本人!」

  「這麼狠,老東西?」

  「當然,要玩就玩把大的!」

  「三曰月下賞美人?」

  「嗯……老傢伙,你眼珠子轉個什麼勁……」

  「對……也不對……」

  「這是要耍賴?」

  「嘿嘿……」

  「老頭子我眼光一向奇准……」

  「老頭子我看得才叫一個真切……」

  「八兩,足斤足兩!」

  「斤半,富富有餘!」

  ……

  水泊雲海之上,一道純粹劍意突然當空劈下。

  如星河垂泄,堪堪懸罩在水下一縷金絲之上。

  有人如喪考妣。

  有人幸災樂禍。

  一道劍意又橫空而至。

  直指老壽頭眉心。

  兩道劍意,劍意之純粹,渾然若天成。

  至於斤兩如何,半斤對八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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