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8章 後日談 神說，你還不能死在這裡

  或許是另一個宇宙的故事。

  因果存在於過去，最終發生在未來，講述的是一個膽小鬼的故事，是放棄他迄今為止所有實現的偉業、實現的奇蹟、實現的魔術，等等一切的告別之詩。

  將從神那裡得到的恩惠，再度還給上天，失去凝視世界的眼睛，並且迎來自身的死亡。

  ……

  ……

  那是與通常的時間流隔絕的虛數空間中，將轉換為魔力的人類史進行集聚、統合的特異點，所謂「時間冠位神殿」，正是將所羅門王的遺體增幅後製成的固有結界——

  其構造與原理乃至是本質，都可以說和羽斯緹薩·里姿萊希·馮·愛因茲貝倫的大聖杯是一樣的，區別僅在於規模而已。

  慘烈的戰場廝殺已經接近尾聲，無論是來自過去未來的時間軸的英靈從者，還是猙獰得無以名狀的魔神柱顯化，都已經在捨生忘死的殊死廝殺搏鬥之中，一個接著一個的倒下了。

  這是一場不公平的消耗戰。

  在時間冠位神殿這裡，屬於魔神柱們的巢穴，不但有著固有結界的增幅與加持，還有著燃燒人類史而壓榨得來的無窮盡的魔力供應，它們可以無窮無盡的生成，無論被打倒多少次，都會再次出現。

  而來自人理的守護者，過去未來的英雄們，卻是自帶乾糧。

  他們並非體能無限，魔力無窮，永不疲倦的戰爭機器，能夠殺到這裡也是因為與人類最後御主締結的「緣分」之線，即使再如何頑強，也無法改變這一點，一旦被打倒，不一定能夠有機會重連。

  同樣的道理，只要人類最後的御主倒下，那麼一切都會化為烏有。

  擁有「單獨顯現」的技能的強大傳奇，並不是沒有，例如王哈桑，但是這樣的存在實在是太少太少了，只靠他們幾個出現在這裡，是沒有辦法扭轉乾坤，贏得勝利的。

  但是好在……

  有人在最後關頭站了出來，奠定了勝利的基石，只是，代價卻是……他自身的死亡。

  「神啊，我要將您賜予的天惠還給您。」

  「全能對人而言過於遙遠。我的工作僅限於人類範疇內即可。」

  在將一切都歸還給虛空之中的那道熟悉的視線之後，羅馬尼·阿其曼也是罕見有些失神，他靜靜的站在那裡，既感到了久違的輕鬆，也不可避免的有一種茫然感。

  失去了凝視世界的眼睛，他已經不能夠再感覺到被注視，雖然這是他已經習慣了的，但是這一次不同。

  羅曼醫生非常清楚，這一次的失去，將會是永久的。

  說起來，神對此會不會感到失望？

  有這樣的一個念頭在心中升起，不過很快就被他摒棄，因為羅曼醫生非常清楚，神不在乎。

  祂從來沒有干涉過自己的選擇，唯一的一次對話，也僅僅只是在夢中的時候詢問了自己想要得到什麼，而自己因為渴求智慧，於是就得到了「真正睿智」。

  僅此而已。

  就算是自己當時的回答沒有讓神滿意，也不會有什麼問題，自己想要獲得什麼，願望還是會實現的。

  正如現在這般，自己所選擇的道路一樣，所以大概神還是只會靜靜的看著吧……

  這樣就好，想到這裡，羅曼醫生臉上總算是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

  「……你要……死了嗎？」

  這個時候，有著悲傷的聲音在前方不遠處響起，踉蹌的少女帶著哭腔與悲鳴，跌跌撞撞的向著羅曼醫生跑來。

  羅曼醫生笑了笑，他見過藤丸立香很多次的驚慌失措，畢竟這也只是一個被趕鴨子上架的普通少女，在一年前都還只是普通人，完全可以說是被騙到了迦勒底的。

  本來要是一切順利的話，也可以作為候補人員混吃等死，這本來也是不錯的。

  只可惜命運弄人，陰差陽錯之下，最終所有的正式人員都落了個生死不知的下場，反而是這個湊數的候補，硬著頭皮承擔起了所有的責任，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現在。

  果然，對她來說還是太勉強了啊。

  「嗯。雖然很可怕，也很悲傷，但這是我能做到的事。所以，就算很難受，也非做不可。」

  羅曼醫生點點頭，一臉輕鬆的這麼說道。

  「這樣就夠了，這個選擇，還是你和瑪修教會我的呢。」

  他能夠感覺到自己的一切都正在失去，正如自己向聖杯許願得來的肉體一般，此時此刻正從時空間之中淡化，宛若是鉛字被橡皮擦擦拭而過，每擦過一次，痕跡就淡上一分。

  他正在失去與世界的交點，當錨點徹底消失不見的時候，自然就是他也要離開的時候。

  「太狡猾了……」

  藤丸立香難以掩蓋自己的悲傷，明明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明明已經看到了最後的曙光，但是卻偏偏有重要的人要倒在黎明到來之前的最後一刻……她討厭這樣的狗血故事！

  真的太狗血了，所以最討厭了！

  然而。

  這終歸改變不了什麼——

  「用有限的生命，面對死與斷絕的存在。明知會迎來終結，卻不停重複著分別與邂逅的存在。」

  在與瀕臨崩潰，力量與權能同時失卻，前所未有的虛弱並且歇斯底里的蓋提亞簡單交談幾句之後，發現自己的魔術式終究理解不了的醫生嘆了口氣，也失去了繼續的興趣。

  他轉過頭來，對藤丸立香和瑪修微笑著，如此說出了臨終遺言。

  「……輝煌燦爛，猶如星辰瞬間般剎那的旅途。這，名為愛與希望的故事。」

  下一刻，他那已經模糊淡化的身體，終於是徹底失去了穩定的輪廓。

  靈子失去穩定結構，如同光粒子一般向著四面八方逸散開來，化作千風，隨風消逝，不復存在。

  藤丸立香呆呆的站在原地，悲傷無可抑制，眼眶通紅，鼻子發酸。她清楚地知道，當初的那個見面印象就是躲在房間裡摸魚，會悄悄的給自己這個新人分享點心，之後也咬牙承擔起帶領整個迦勒底的責任的人……

  已經不在了。

  狠狠的抹了一把發紅的雙眼，少女轉過身去，恨聲說道：「瑪修！我們走！！」

  這是最後的了，一定要奪回人類的未來！

  ……

  ……

  墜落。

  無止盡的墜落。

  但是似乎並不是被無底的泥沼捕捉到，更加像是正在穿過一條無比漫長的隧道，卻又因為在這裡沒有時間和空間的概念，也沒有方向與距離感，分不清楚上下左右，四面八方……

  羅曼一時間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慣性的向下墜落，還是被某種偉大的力量托著向上，在無止境的揚升。

  上升……

  上升……

  上升……

  要升到哪裡去呢？羅曼也不知道，因為他其實已經無法思考了，思維就像是凍結了一般，靈魂或者說某種更加本質的東西，有種無法言說的滯澀感，只能夠被動的接收信息而無法主動處理。

  在這樣的狀態下，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也許是一瞬間，也許是億萬年，羅曼突然感覺到滯澀感消失，思維重新恢復了運轉，他好像是終於睜開眼睛，又好像是一直睜著眼睛，只是現在才有景色映入眼帘。

  然後，他感到了愕然。

  羅曼低頭凝視著腳下，那似乎是一片虛空，又像是泛起漣漪的水面，支離破碎的波光粼粼之中，反映出來的是無數的平行時空不斷交叉，是一片瑰麗到難以言喻的景象。

  無數的浩瀚宇宙若隱若現，億萬星辰閃爍著神秘的天體之光，恆星燃燒著釋放出無盡的光與熱，恢弘的星雲孕育著璀璨的星系，靜靜的在億萬年的歲月中螺旋著的銀河……

  一切的一切，都是人類難以想像的美麗和宏偉。

  就像是無數個鏡子，又碎裂成無數塊碎片，每一塊碎片倒映著獨有的角度與光影的同時，又會將其他碎片的光影反射，同時，其他的碎片也將更多的碎片的光影反射，倒映而出。

  於是乎——

  無數的鏡像迴廊迭加在一起，也就形成了這個複雜的地方。

  羅曼就覺得自己像是屹立在無限世界的「水面」之上，他恍然的明悟了過來，就像是有些知識莫名其妙的出現在腦海之中，讓他知道了……這是既存在又不存在，超越了所有可能性的世界線。

  至上之神的居所……

  與所有時空，所有因果隔絕開來的萬象外側……

  支配一切，創造一切，超越一切的造物主的座位……

  ——這裡是……以上全部。

  張了張口，羅曼無奈的搖頭苦笑，如果是神要見自己的話，那麼這一切就難怪了。

  雖然按道理來說，在最終寶具發動了之後，自己的痕跡就會從世界上徹底消滅。並非單純指活動過的痕跡消失了，而是指成就的事業都結束了。

  已經沒有打倒他的必要，也不再有依賴他的必要。

  不會有人再去尋求他，不會有人需要背負他的死亡，不會有人向他尋求在這之上的幫助與成果。

  所以才會徹底的消失不見，就連英靈座上都不會再有任何的記錄，因為所羅門王的模樣，所羅門王的功績，再也不會出現在地上了，他親手讓自己的存在完全消滅了，抵達了「無」的終結。

  但是……

  沒有什麼可以忤逆神的意志，神想見誰，就要見誰。

  收拾好心情，解開疑惑的羅曼有些忐忑起來，他四下張望一番，然後就馬上就看見了一個身影。

  似乎一直都在那裡，只是他現在才猛然注意到。

  那是一個虛幻的靈，無法用存在與不存在來界定，邏輯思維也完全無法衡量。即使是羅曼，也只能夠看到一個仿佛是錯覺的輪廓，其他的一切都留不下印象，也分辨不出細節。

  「他」就只是靜靜的站在無限世界的水面上，平靜的俯瞰著萬千次元的交錯與變遷。

  列國的輪轉，萬物的興衰，一切的一切，都盡數倒映在那雙眼眸之中。

  羅曼愣了一下，不過也沒有想太多。

  因為他本來也沒有見過神，即使在夢中也只是聽到了宛若天啟一般的聲音。而且看不清楚神的真容，在他看來是理所當然的，畢竟「人不能見我的面」。

  他站在原地躊躇了好一會兒，才略有些忐忑的慢慢走上前去。

  這種感受是什麼，羅曼也不清楚，他從來沒有體會過孺慕親情之類的，作為被大衛王獻給神的孩子，他生來就是完美的，天生就註定是個「王」。

  他的內心沒有感動，是個被剝奪了感受人們悲喜交加自由的非人類。

  直到成為人類之後，他才終於獲得了名為「羅曼」這個人類的人性。

  不過也正因為不再是所羅門了，所以他沒有辦法在再次面對神的時候，保持曾經的冷靜與鎮定。

  「……神，我回來了。」

  踟躕的走到虛幻之靈的身旁，羅曼醫生硬著頭皮鼓起勇氣的開口說道，天知道在之前的時候，慷慨赴死之時他都沒有這麼緊張過，就像是回家的孩子手裡捏著沒有考好的卷子，要給父母簽名的那樣。

  沒有回答。

  神只是在靜靜的俯瞰著遍天諸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不過只要開口了，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羅曼沒有再胡思亂想，他開口述說了起來：「我在去世之前，按照神您的指示，留下了金色戒指，作為給未來的遙遠贈禮……」

  一開始的忐忑，不安，都在逐漸流利起來的述說之中漸漸消失，他在講述自己所做的一切——

  不管是生前作為賢明、善良、博愛的王，深受民眾的敬愛治理國家，亦或者是作為英靈活躍在聖杯戰爭的舞台上，再或者是對「成為人類」懷有強烈的渴望，感受到那種美好而許下願望獲得肉體……

  自律的，驕傲的，任性的。

  所有的情緒，包括人性與軟弱，他罕見的如同一個孩子一般，毫無保留的向著他心目中的神一一述說而出。

  神靜靜的聽著，一言不發。

  仿佛是意識沉睡了過去，又仿佛是對此毫不關心。

  「就是這樣，我歸還了您賜予的所有天惠……」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羅曼的講述才到了尾聲，他發現自己竟然絮絮叨叨的講了這麼多，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臉頰。

  「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我非做不可的事情，不過將事情搞得一團糟，一定讓您很失望了吧……」

  在這個時候，神終於有了動靜。

  神轉過身來，注視著這個一臉苦惱的男人，淡然的開口問道：「「羅曼」，你覺得這個名字怎麼樣？」

  醫生微微一愣，緊接著似乎想到了什麼，他有些緊張的說道：「這個名字……這個名字，我覺得很好。「浪漫」，真是很美妙的詞啊，是在我的時代沒有的概念。」

  「那你覺得，「所羅門」呢？」

  「……」

  「……」

  沉默了好半晌之後，醫生露出一個有些苦澀的笑容：「我覺得……我還是更喜歡「羅曼」。」

  「即使這第二段人生完全沒有能夠讓你感受到所謂「身為人的幸福與充實」？」神輕輕一笑。

  羅曼是渴望成為人類，渴望希望作為平淡無奇的一個人活下去的，然而事與願違的是——

  他從未曾享受過人類的自由，拯救人理的重擔時刻壓迫著他。地獄一般的耐性讓他學習著能學習的一切事物，夜以繼日地為迦勒底工作，試圖在人理毀滅之前做些什麼。

  「是的。」

  醫生有些緊張的點點頭，即使如此，即使這可能會觸怒神，但是他還是更加喜歡現在。

  「……」

  「……」

  短暫的安靜。

  「這樣啊……」

  神輕嘆著，卻是伸出手來，直接在醫生的肩膀上輕輕一推。

  「那就這樣吧！不過我不喜歡欠別人的東西，你的東西也不用還給我。」

  「誒——！！」

  一瞬間，感覺到自身像是在重力加速度下急速墜落，耳邊傳來風聲呼嘯一般的聲音，已經有了人性與情緒的醫生也是不禁在恐懼之下發出了驚叫，這是怎麼回事？！

  自己回答錯誤了嗎？

  還是說神失望了，要給自己一個懲罰？！

  「我說，你還不能死在這裡。」

  神的聲音悠悠的在他耳邊響起，似乎還帶著一絲……

  揶揄的笑意？

  ……

  ……

  嘭！

  重重的摔在結實的地面上，結結實實的撞擊感讓羅曼一時間昏頭轉向的，不過半晌之後，他小心翼翼的睜開眼睛，卻是發現自己好像是躺在一塊平整光滑的草坪上。

  以一個非常放鬆的姿勢。

  仿佛剛剛的一切都是錯覺。

  眨了眨眼睛，他有些發愣的坐起來，呆呆的看向四周，發現這似乎正是晌午時分，和煦的陽光照在草坪上，不遠處是有著噴水池的公園廣場……他似乎正置身於一座未知城市的某個公園裡？

  到處跑著玩的孩子，說說笑笑的大人……

  一切都是如此的平靜自然，但是卻又是如此的難得。

  幾乎是下意識的，羅曼就啟動了自己的千里眼，雖然之前已經歸還了一切天惠，但是就在剛才，似乎一切都回來了……正如神所說的那樣，只是他不太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覺得給了自己的東西就是自己的了，自己還回去的這個舉動，讓神非常生氣。

  羅曼只能夠這麼想，而在這一刻，他也通過千里眼，看到了這個世界的真實……正是人理修復之後的世界，歷史回到普通、正常的2016年！

  原來是這樣嗎！

  真的是太好了！

  他下意識的鬆了口氣，看來神沒有生氣，也沒有因為自己的任性想法而不悅，反而是慷慨的賦予了自己「自由」，允許自己在修復完全的世界生活，不用再承擔什麼王的責任？

  沒錯！一定就是這樣的！

  羅曼欣喜的如此思索著。

  然後就在下一刻，持續發動的千里眼捕捉到更未來的時間段……

  巨大的時間斷層出現，幻想之根紮下，來自天空的信號已經斷絕，地表被冰覆蓋，行星陷入孤獨之中。過濾異聞史現象，被侵略的，化為白紙的行星……

  他的表情迅速凝固、僵硬，怎麼這個展開看起來有點眼熟啊，好有既視感。

  他抬頭看向天空，總覺得剛剛還非常和煦的陽光現在顯得……

  有點刺眼

  （PS:副標題——羅曼醫生還不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