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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3:06:54 作者: Sable塞布爾
    有點咸,比大海更像大海。

    儘管心底的聲音提醒許衡不要表現得像花痴,她卻還是忍不住作了一個深呼吸——提神醒腦。

    王航很高,絕對超過了一米八,比許衡高出一個頭不止。有這樣的基礎,四肢比例怎麼樣都不會太難看。

    事實上,他站在那裡就顯得十分挺括,身形朗朗劍眉星目,用「玉樹臨風」四個字來形容再貼切不過。

    儘管被曬得很黑,王航卻保留了一雙清亮的眼睛,使得整個人都靈動起來。

    她突然意識到:他就像條魚,矯健、有力、嚮往自由,是大海最愛的孩子。

    劫後餘生果然厲害,連看人的角度都變了。許衡自嘲地想,原本還對他腹誹無數,保留著基本的操守與尊嚴——如今卻只剩下崇拜與盲從。

    簡直奴性。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將視線投向更加遙遠的海平線,許衡眯起眼睛繼續眺望,對這似無底線的妥協不屑一顧。

    越是在與社會隔離的封閉環境裡,越容易醞釀出個人崇拜。這也是船長權威建立的基礎:航海界始終保留著論資排輩的傳統,所有人都必須從實習生水手做起,三副、二副、大副,一步步走到最高指揮官的位置。

    我只不過剛剛開始習慣船上的秩序和規則而已,她在心中默默作出註腳。

    經過風雨的洗禮,「長舟號」就像煥發新生的海鳥,姿態輕盈、動作優美地展翅掠過水麵。兩人一前一後的站在甲板上,體會著同樣的震撼與感動,無聲地膜拜造物的神奇、自然的瑰麗。

    突然,船舷邊晃過一抹亮色,而後迅速消失不見。速度之快令人瞠目,幾乎以為是眼睛的幻覺。

    許衡看向王航,想要求證,卻見對方臉上露出興奮的表情:「來了!」

    長腿交錯,他乾脆在甲板上跑動起來,直衝船頭奔去。許衡慶幸自己吃過飯,也已經適應海浪的節奏,儘管遠遠拉開一段距離,還是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和大多數遠洋輪一樣,「長舟號」船頭的舷梯下也留了一對腰圓孔,專供導流透氣用。王航將半個身子趴在左舷壁上,伸出腦袋向外張望。

    沒一會兒他便手舞足蹈地叫喚起來:「快看!」

    許衡有些錯愕,在她的印象里,王航身為船長,是嚴肅和權威的代言詞,不是那種輕易表達感情的人。能夠讓他如此激動的事情,想必非同一般。

    儘管很懷疑這樣將身體探出船舷是否安全,卻敵不過船長本人的直接命令,她帶著幾分猶豫地探向右舷外。

    船頭風很大,打在臉上又冷又硬,耳邊只能聽見激浪拍打著船體的咣咣聲響。許衡憋著氣,勉強睜開眼睛,在水面的陰影里尋找目標。

    很快,那泛著光的物體再次出現,而且數量更多。壓著船舷的陰影跳躍、翻騰、追逐,伴隨「長舟號」一起乘風破浪。

    許衡猛地縮回身子,沖左舷的王航大叫道:「海豚!」

    他似是聽到了呼喊,卻捨不得收回視線,只是將頭稍稍偏轉,高聲呼應:「是的!它們在『搶船頭』!」

    許衡沒工夫計較對方的態度,只覺得心跳快的幾乎蹦出胸腔,腦子裡就像炸開了五彩的焰火——老天,她已經記不清上次這樣激動是什麼時候。

    勾著腰將上半身探出舷壁,最大程度地睜開眼睛,只為看清楚那逐浪的精靈。

    一隻、兩隻……它們的動作太快,彼此交錯巡遊,靈動如跳躍的音符。偶爾還會從船頭一躍而起,用身體擊打出閃耀的浪花。

    風依然很大,她依然無法呼吸,這次卻不再僅僅因為氣流作用,而是被那種震撼的觀感所挾持,完全喪失了對身體的控制。

    波濤洶湧、海浪呼嘯,趴在冰冷的船舷上,許衡徹底放下矜持。在大自然的偉大神奇面前,任何自以為是的保留都不過笑話。面對這些像孩童般追逐、嬉戲的靈物,人類很難有勇氣堅持自己就是所謂的「萬物之靈長」。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我們沒有見過、沒有體驗的事物,有太多我們沒有涉足、沒有了解的領域。除了一顆謙卑之心,實在不該再有其他想法。

    她的臉頰被海風吹得生疼,卻忍不住趴在那裡反覆流連。

    有一隻身形矯健的海豚特別活躍,反覆從船頭躍起,又堪堪落在球鼻艏的前方。就像最嫻熟的雜技演員,每每牽動人心,卻又每每安然無恙。那份靈巧光滑就是它最傑出的作品,在海洋的舞台上精彩呈現。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只有身臨其境,才能夠領會古話的由來,才能夠明白這份震撼的感悟並非一人獨有。

    許衡晃著神,若非憋不住要換氣,根本捨不得將頭從船舷邊挪開。

    回首,王航恰好也撐起了半邊身體。視線交錯時,他沖她頷首微笑。

    下一秒,許衡突然轉過頭,恨不能直接跳進海里——剛才炸在腦子裡的那團焰火,如今只怕都炸在了臉上——儘管風浪洶湧、水花四濺,她依然能夠清晰感受到兩頰的燥熱,以及被炙烤灼燙的一顆心。

    王航在她身後說了句什麼,甲板上隨即響起腳步聲:頓挫有致、不慌不忙,船長再次恢復了指揮官的威嚴。

    許衡像縮頭烏龜一樣,將身體緊緊依附在船舷上,假裝依然為海豚逐浪的場景激動不已。

    自由的精靈反覆跳躍、翻騰,她卻開始懷疑自己此行的目的:一場小小的暈船就讓情緒高低起伏、無法平息,簡直有愧於律師的職業操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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