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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3:06:54 作者: Sable塞布爾
在場的人立刻知道,船長已經做出了決定。
小高年輕,出海時間不長,很多習慣還沒有養成。對於大多數的船和船員來說,船長就是「□□者」,是作出決策、監督執行、負責全船生死的人。為了確保命令得以執行,船上需要鐵的秩序和紀律。
大海不是講民主平等和自由意志的地方。
眼見著眾人噤若寒蟬,王航也不再繃著一張臉。經過整晚高度緊張和持續壓力的航行,他的體能也已經到達極限,沒有精力組織團隊建設、樹立個人權威。
「走吧,我跟你下去。」
餐廳里,大廚給許衡熱了點粥,正逼著她吃下去:「小姑娘,聽話,暈船再難受也要吃點東西。哪怕吃了再吐都行!腸胃空空地蠕動,很容易損傷胃黏膜。」
如果不是殘存的理智提醒自己,在外人面前要保留尊嚴,許衡真的很想趴在桌子上哭出來。並不是為了宣洩情感或表明態度,而是純粹生理性的需要,她如今的絕望痛苦,非眼淚無以表達。
小高推門進來時,根本沒有引起兩人的注意。
走在後面的王航懶懶出聲,「不想吃就算了。反正過兩天就好,餓不死。」
第8章 放晴
人的壓力積攢到一定程度,很容易便會心理失衡。
許衡從手肘上方看向王航,死死咬住嘴唇,強迫自己瞪大眼睛,不讓淚水流下來。
她不想表現出柔弱,卻也無法改變客觀的生理屬性。比起因為身體不適而露怯,在人前情緒失控的崩潰顯然更加可怕。
小高問大廚有沒有牛奶,想熱一點給她喝。
廚房裡傳出翻箱倒櫃的聲音,聽起來像隔著一個世界的距離。
許衡把頭埋進交叉的雙臂間,將自己偽裝成鴕鳥。儘管這樣並沒有舒服多少,但至少可以不去面對那雙冰冷的眼睛。
他沒有走,而是在餐桌的另一邊坐下來,不再發出任何動靜。
男人的腿腳很長,收在桌面下,稍不留神便越過了邊界。許衡的視野里出現一雙黑色的牛津鞋。樣式簡單、用料上乘,搭配白色制服褲子,顯得很有質感。
真想踩一腳。
船上的牛奶全都被冷藏儲存了,剛啟航,冰櫃還沒來得及打開,小高和大廚只好繞到廚房後面去拿鑰匙。
許衡勉強坐直身子,發現王航已經趴在對面睡著了。
男人側著臉,兩隻手枕在腦袋下面,眼瞼微微跳動,蝶翼般的睫毛隨呼吸輕顫。深陷的眼眶下有明顯的黑眼圈,看起來十分疲倦。
許衡剛才光顧著生氣,沒留意觀察。他的膚色偏深,卻不足以掩飾那明顯的憔悴。
能讓如此精幹強悍之人疲憊,想必昨晚確實是個難熬的風雨之夜。
胃裡又在翻江倒海,幸好早已吐無可吐,許衡乾脆撐起腦袋,歪著頭看王航睡覺。
船長對整船負責,平時不用值班,只在進入複雜航區時督陣:大風浪、濃霧、狹水道、進出港。表面上比任何人都輕鬆,卻因為「責任」二字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棄船時,船長必須最後一個離開——按照航海界不成文的規定,甚至有「殉船」的傳統。
毫不誇張地說,千百年來,船長們都是在用自己的生命維護「船長」這份榮譽。
非因此,不足以在彪悍的海員文化里服眾;非因此,沒有資格與浩瀚無垠的大海比肩。
可這並不能改變人的本質,許衡憤憤地想,沙文主義、性別歧視、冷漠無情、道德販子……王航身上的標籤越多,製造出的矛盾感越強。
畢竟,年紀輕輕就執掌一艘遠洋巨輪,想來也不會是什麼簡單人物。
他還穿著夏季制服,手臂肌肉勻稱結實,泛著古銅色的光澤。指甲修剪得很乾淨,像一顆顆貝殼似的,飽滿而豐潤。
回憶起兩人握手時過電般的觸感,背脊再次發出熟悉的戰慄。
許衡意識到,這樣轉移注意力或許是個不錯的方法,還省得吃暈船藥了。
冰柜上帖著封條,小高和大廚一起去找三副了,餐廳再次恢復寧靜。
她將脖子探出去一點,勾著腦袋偷看王航,越看越挪不開視線:從這個角度瞄過去,犀利的眉眼不再冷漠,相反倒有些少年的清潤。也許是因為睡著了,那種強悍的氣場不再,也顯得更容易親近些。
這人小時候恐怕還是個討喜的孩子,許衡揣測,只可惜長著長著就長歪了。
「看夠沒?」
對方啞著嗓子突然出聲,差點把她嚇到桌子底下去。
當律師習慣了迎難而上、針鋒相對,本能地越害怕越硬氣。最初的慌亂過後,許衡脖子一梗,頂嘴道:「你要沒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他勾著唇角,緩緩睜開眼睛,不再說話。
修長的手臂環成圈,緊錮在船長制服前胸,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線條。頎長的頸項向後反弓,左右輕擺,活動著筋骨。沒有扣緊的領口微微敞開,露出隱晦的陰影,令人看著又是一陣失神。
「不暈了?」王航用手掌住後頸,斜睨著眼睛看向許衡,漸漸褪去少年的青澀,恢復船長的威嚴。
她不想被視作花痴,生硬地別開視線,嘟囔道:「暈,但是沒東西吐了。」
「暈船就是前庭功能紊亂,吃藥只能緩解病症,起不到任何治療效果。」那雙清亮的黑瞳看過來,吸引住聽眾的全部注意力,「船不靠岸,你只能不停地服藥,一片接一片,跟吸毒似的——然後永遠不能克服暈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