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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3:06:54 作者: Sable塞布爾
許衡眨眨眼睛,等著接下來的話。
「所以我的工資能多拿一份。」他拍拍褲腿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目光中有些許狡黠,「船東的財務專門問過,『政委』是幹什麼的。公司那邊也說不清楚,只好一個電話打到船上來。你猜我怎麼解釋?」
華南政法大學海商法的對英語要求很高,許衡本科時就考過專八,卻著實想不到相應的單詞,皺著眉頭問:「怎麼解釋?」
「我說我是個『牧師』。」王航俯身拾起帽子。
男人鼻息掃過許衡的臉頰,令心跳陡然加快,全身的血液都往頭上涌。
他雙手扶正帽檐,再次低頭笑道:「安全教育工作,是鄙人的分內之事。」
許衡含混地「嗯」了一聲,聲如細蚊。
王航腿很長,邁過茶几的時候根本不費力氣。直到臨出門,方才頓住腳步,回身沖她點頭:「按時換藥。」
大副受傷,二副、三副要在駕駛台值班,許衡很想問自己該找誰幫忙。最終卻只是弱弱地回應道:「好的。」
剛走進駕駛室,王航便接到幾份傳真。
一份是氣象台的風暴預報。夏季負低壓導致的偏南大風,每年都會影響中日航線,造成較大風浪,在航行過程中需要特別注意。
海洋天氣預報涉及到流體物理,與陸上天氣預報僅考慮大氣運動不同,準確性和預見性都要結合經驗分析。日本jmh廣播作出氣象分析圖是世界時5點,也就是北京時間13點的天氣實況,還需要一點時間進行分析和數據處理,15點40分才發,接收圖約20分鐘。船上看到天氣預報的時候,實際上已經延遲了3個小時。
王航閱讀過預報內容,又在海圖上確定了航行方向,用鉛筆敲敲桌子:「按照預定的航線走。」
三副是他的校友,剛從航校畢業,對這位年輕的學長十分信服,當即點頭表示同意。
「風浪比較大,但橫傾角不會超過25度。後半夜你值班的時候,記得把我也叫起來。」說完,王航開始瀏覽第二份傳真。
這是由公司總辦發過來的。
身份證、畢業證、律師職業資格證,每張證件上都印著同一個名字,還有一張故意板起臉、裝作不苟言笑的照片。
他翻了翻資格證的內頁影印件,看到執業單位一欄寫著「華海律師事務所」。
華海所在近年來的海商法界風頭無二,王航認識的不少船方惹上官司後,都是靠他們給擺平的。包括幾家保險公司和船東互保協會的法律顧問,也確定在華海。
一個提著公文包的律師,搶到的錢比一千個拿著沖*鋒*槍的歹徒還多。
《教父》里的一段名言浮現在腦海中,王航淡淡地笑了笑。
與此同時,許衡再次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看到被紗布裹成粽子的雙手,錯覺自己是只木乃伊。
王航似乎故意把傷口誇張處理,當做警示教育的一部分。
其實沒必要。剛上船便經歷這麼一遭,她已經很有覺悟:沒被卷鋼碾死在貨艙里,勉強算是有驚無險。
原本寬敞明亮的房間,在剛才顯得格外閉匿;似乎又隨著他的離去,再次恢復平靜。
許衡收拾起慌亂的情緒,定睛看向自己鏡中的影子:才剛剛上船而已,別被預料之外的事情打亂了陣腳——一名真正成功的海事律師,可不能僅僅靠嘴皮子吃飯。
第7章 暈船
晚上吃飯的時候,餐廳人不多。小高端來了一碗粥,說是大廚特意燉的燕麥,補虛健脾、營養豐富,用來滋養皮膚再好不過。
許衡沒有進去廚房,只好在離開前往桌上壓了五十元紙幣,算作小費。
回到房間早早洗漱之後,她看了會兒書就熄燈了。一整天的奔波與勞累,特別是下午那段驚心動魄的經歷,簡直讓人精疲力盡。
搖晃是從後半夜開始的。
最初有雨點打在窗戶上,悶悶的聲音,聽不太清楚。船艙不透風不透水,像個鐵皮罐頭,對外界的情況感知很遲鈍。舷窗的玻璃特別厚,人又睡在被子裡,只感覺來回滾動,不斷地撞擊著艙壁。
隨後情況就發生了變化。滾動的方向從簡單的左搖右擺轉換為上下高低,而且毫無規律可循:時而頭重腳輕、時而頭輕腳重,有時候甚至會凌空幾秒,再狠狠跌落回床板。
許衡很快便醒了。
下午喝進去的粥在胃袋裡蕩來蕩去,像激浪反覆拍打岸堤,次次抵著喉管,隨時都有可能噴薄而出。許衡皺著眉頭堅持了一會兒,終於還是翻身爬起來。
然後發現更加不對勁。
下午才剛剛被王航嘲諷過「災難片看多了」,現在的情形卻容不得她不瞎想:桌面上的東西早已散落一地,行李箱也被巨大的衝擊力撞開,尚未來得及歸置的衣物撒的滿房都是,就連固定在牆壁上的掛鍾、海圖框,也在頻繁而明顯地晃動、顫抖,與鋼製的船板相互撞擊,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響。
許衡有些慌亂,趁著搖晃的間隙趴在床頭朝外看,只見滿目漆黑一片,根本分不清哪裡是海,哪裡是天。
這種絕對黑暗濃重而渾濁,與陸地上的失去光源截然不同。
它更像是整個世界都墮入混沌之中,萬事萬物邊界彌散,徹底模糊的虛空和重力消失的急墜組合起來,將三維空間幻化為切片,直叫人的感官都被壓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