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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3:06:54 作者: Sable塞布爾
繩梯在風中搖搖晃晃,看得人心驚肉跳。一團肥肉的引航員顯示出與外表不同的矯健身手,很快便爬上了高高的甲板。
招呼水手把行李箱吊上去,趙秉承站在小船上將手拍打幹淨,少了幾分玩笑,多了幾分認真地問道:「說真的,這才只剛開始,出海漂四個月夠你脫幾層皮的。小許,算了吧。」
「『算了』?你是在開玩笑吧。」雖然四肢乏力,許衡還是牢牢抓緊了繩梯。這次,她連頭都沒有回。
趙秉承沉默片刻,看著她已經開始爬繩梯,明白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原本習慣了對一切都盡在掌握、以為凡事超不過自己的預料,卻在許衡身上屢屢碰壁,這種心情非經歷不能體會。
於是便也沒有強求,男人抬頭喊道:「所里還有事,我不陪你上去了,自己路上小心!」
許衡一邊向上爬,一邊大聲回應:「你走吧,我沒事。」
事實上,她此刻就像在懸崖邊走鋼絲,柔軟的繩梯根本無法提供有效支撐。對於習慣岸上生活的人來說,不僅要克服恐高情緒,還要適應船體的搖晃,體力和精神都面臨著全新的考驗。
可這不正是她想要的嗎?許衡想,如果留在辦公室里、坐在格子間中,永遠不知道萬噸巨輪有這麼高,更不曉得上下船都能這麼驚險,甚至對海浪的節奏都概念模糊——一個對海、對船毫無概念的律師,又怎麼能夠得到客戶的信任?
即便趙秉承,當年也是在船上漂了一整年,才當上海事法院的法官,繼而讀博、留校,成為律師事務所的副主任。
與海交往的事業,是偉大的事業;和海打交道的人,是勇敢的人。
在心中給自己默默打氣,她終於手足並用地爬上甲板。趴在冰冷的船舷上,許衡覺得自己四肢都在打顫。儘管如此,心中的興奮與雀躍依然無法壓抑——在卷宗里看過的負載數據、吃水高度如今成為她腳下真實客觀的存在,僅憑這一點,出海就值得的。
只可惜,這樣波瀾壯闊的心情還沒有持續幾秒鐘,便被一聲質問給打破了:「誰讓女人上船的?!」
甲板上的水手來來去去,正在進行最後的綑紮、檢查。簇擁在繩梯邊的幾人身著白色制服、帶著大蓋帽,視線被帽檐遮擋,顯得既幹練又精悍。許衡上來前,他們似乎正在接待引航員。
「許小姐……」白白胖胖引航員掏出手帕擦擦汗,打破尷尬的沉默,「趙主任不上來了?」
孤零零的行李箱倒在腳邊,往下十幾米的海面上,隱約傳來過駁小艇馬達發動的聲音。許衡猜趙秉承已經要坐船離開。
即便對方沒有走,她也不可能把腦袋探出去求人幫忙解圍。
畢竟,接下來要在船上待四個月的是自己。
顧不得四肢著地的狼狽,抬起頭來看向那群高級船員。除了引航員,他們有三個人,一高一瘦一敦實,站成扇形圍在跟前。
肩扛兩槓一錨的敦實男子站在最右邊,略帶試探地向她伸出了手:「你是華海所的跟船律師?」
拍拍身上的塵土,許衡終於挺直腰杆站起來,與之握手道:「是的,我叫許衡。」
這位二副轉過頭,看向另外兩人,介紹說:「之前公司交代過,這次出海要帶上合作律師事務所的律師,跟船考察。」
「可他們沒說是女的啊!」一開始出聲的瘦子再次質疑,他站在最左邊,顯得情緒有些激動。
敦實的二副搓了搓手,終於將視線轉向中間:「船長,怎麼辦?」
「打電話確認一下。」他逆光站著,聲音沉如鼓浪。
「長舟號」的船長身材高大,脊背挺直,僅僅是站在那裡,就讓人感覺莫名心安。
引航員還在原地站著,顯然不是太習慣這種詭異氛圍,趁著二副打電話的機會,連忙打起了圓場:「許小姐,現在律師也要跟船嗎?」
「看個人。」她禮貌地笑笑,回應對方的善意。
「你一個女孩子家,跟船會很辛苦的。」
「沒關係。」
最左邊的瘦子冷笑一聲,表情略顯嘲諷:「下次靠泊在東京灣,你最好有日本簽證。」
「我走全程的。」許衡不卑不亢。
瘦子肩扛一錨三槓,大副,是可以替船長指揮全船的第一副船長。不過,他看起來比船長本人還要年長些許。
確切地說,是船長太年輕了。
當兩年高級船員才能升二副,二副一年升大副,大副兩年考船長。像「長舟號」這樣的萬噸遠洋輪,還必須是甲類一等船長。也就是說,普通人從本科畢業開始上船工作,最快也得十年才能做到這個位置。
而他看起來只有三十歲出頭。
背著光,輪廓清晰的臉頰看不清表情。許衡試圖揣摩這位船上最高指揮官的態度,卻發現對方已經直接拿過電話,同岸上公司溝通起來。
「人已經上船了,但是是個女的……」那把低沉的嗓音在不遠處響起,許衡聽得有些心轅馬意。
敦實二副和瘦子大副還在爭論著,很快蓋過了船長打電話的聲音。
「許小姐,別介意,海上是這樣的。」同作為「長舟號」上的外來人,引航員對她的遭遇頗為同情,「世上三般苦,行船打鐵磨豆腐。跑船的自古以來都是男人,有些迷信觀點,會認為女性上船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