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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2:48:29 作者: 多梨
    若說一點兒也不想, 也不可能。

    許許多多的變化都是潛移默化的,好似靜靜水流,不言不語。方清芷也不能講出在自己身上所發生的那些變化,什麼時候開始覺出滋味, 什麼時候開始嘗到甜頭,什麼時候開始不排斥, 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從艱難到順暢,從推拒到擁抱, 從厭惡到喜歡。怎能細細分清呢?第一次接納陳修澤的時候,臉色蒼白的方清芷也並不知荊棘之上能開出花朵,更不知傷口上能炸開煙火。她只是個被強行帶到新世界的魂魄,對好多事一無所知。

    方清芷不知。

    她只知陳修澤不在的那些時間中,自己花了好長的時間來調整自己的生活。習慣是件極為可怕的東西, 口口聲聲講著他若不來便不來,但仍舊會偶爾想起。夜晚睡不著, 生理期前後,方清芷也常恍惚間做夢,夢到陳修澤就在自己身後, 觸碰著她, 朦朧中轉身, 伸手只有摸到被褥。只有她自己的體溫, 而不是以往她認定是桎梏的臂膀。

    有些思念是後知後覺的。

    儘管她對此保持批判。

    如何講, 如何談,方清芷在陳修澤面前幾乎保持不住自尊,好似只有這一點點由不得他的東西,也好似只有這點是她所能對抗、所能證明自己自尊的。她不會同任何人談起這些想法和夜裡的夢,更拒絕自己去加深依賴。方清芷近乎破釜沉舟般地拒絕在對方掌心融化,她認定自己可以正常生活,即使沒有陳修澤,她也能好好地打工、讀書、生活。夜間生活似乎也不需要他幫助,方清芷學會自我安撫,她有一雙手,不必依靠他。

    唯獨的一次破綻,還是開學前幾日,方清芷在書店打工時,她剛剛整理完書本,疲憊不堪,暫且坐在台階上休息、曬太陽。

    街上有人經過,手持檀木包銀手杖,皮鞋鋥亮,站在對面。

    方清芷仰臉,看到一張陌生男性的臉。

    那一刻心底驟然如打翻檸檬漿的失落,方清芷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

    她已經為陳修澤所控制了。

    所能堅守、反抗的只有這麼一點點了。

    她不要喪失掉最後的領土,不要輸得如此一塌糊塗。

    「清芷下雨了,」陳修澤緩緩地探,說,「你也很想我。」

    是陳述句,他已經得到如水般的回答。

    方清芷一條腿搭在臂彎里,雙手貼著霧蒙蒙的鏡子,暗紅的裙子好似玫瑰,裙子上還是溫慧寧的眼淚。她看到那一團淚水暈開的痕跡,冷不丁又想起溫慧寧暗自垂淚的眼睛,但陳修澤一推,將她的雜念推出腦海。

    「不專心,」陳修澤說,「我要生氣了。」

    方清芷仍舊抵抗:「你若是真生氣,現在就不會講給我聽了。」

    她的手指貼在起了薄薄霧氣、漸漸模糊的鏡子上,她看不到,但能感受到對方手指貼在玫瑰中間的小頸口上,陳修澤仍舊在誇獎:「方小姐真聰慧,果然對我知根知底。」

    很平常的一個成語,從他口中此刻講出,卻多了好多不明的意味,就好似如今被霧氣蓋了一層的光潔鏡子,一切都不清白了。

    方清芷強撐著最後一點尊嚴,說:「我不知你根底。」

    「我見老師給方小姐評語上寫,成績優秀,具備探究精神,」陳修澤柔聲,「那就請方小姐親自來量一量。」

    方清芷一直在看著鏡子,她背對著陳修澤,能瞧見裡面好似不屬於自己的一張臉,她從不知原來在這種時刻會是這樣的模樣,看著果然好似擁著滿懷桃花墜入愛河。原來不止能跌跌撞撞出泉,原來她也會不自覺地落淚,跌跌撞撞出一顆接一顆,原來她的聲音和頻率果真也是被對方牢牢把握,一手掌控。方清芷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漸漸地離開軀殼了,她伸手去抓,握不住,留不下,它們輕飄飄地飛向陳修澤,好似他手中有著能牽絆住她的線,千絲萬縷的細線將他們牢牢地編織在一起,好似一張巨大的、無法掙脫的網。

    方清芷閉上眼睛。

    她不知陳修澤如何處理弟弟妹妹之間的事情,陳修澤的觀念和她有著些許不同,而他們目前都無法贊同彼此的觀點。如今的方清芷也無心再去思考這些差異,她早晨吃的東西不多,現今也全噴完了。那個壞掉的拉鏈最終以悽慘的方式結束了上身不到一天的短暫一生,而暴力撤掉拉鏈的兇手沒有絲毫愧疚,拿了新的裙子給她更換。

    方清芷說:「鏡子。」

    陳修澤挽起衣袖:「我去擦。」

    他回頭,看方清芷笑:「原來你這樣想我,不枉我將積攢的都給你,這是否可以算投桃報李?」

    方清芷臉埋枕頭,因為克制,一張皎白臉頰是壓不住的血色:「不是。」

    陳修澤不為難她,方才他心中藏著事情,再加的確思念,無論下手還是下根都較狠,真是往死里搞。外面仍舊靜悄悄,聽不出聲音,陳修澤不知弟弟妹妹如今在做什麼,也暫且不願去想,挽起衣袖,去擦玻璃上如煙花般的痕。這種事情必然不能假手於人,陳修澤年少時做慣了家務,擦鏡子擦玻璃同樣小事一樁,他細細擦乾,站在鏡子前,透過如今光新潔淨的鏡面,好似仍能想到方才將她雙腿抱在臂彎、對著鏡子照的模樣。他也的確頭次看她看得如此清晰,清晰到陳修澤在鏡前看了許久,伸手觸了觸被兩茱萸擦過的鏡子,才拿起抹布,仔細將其他被濺過的地方擦得乾乾淨淨。事實上,此刻的陳修澤也需要這樣做些事情,來思考如何處理陳啟光和溫慧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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