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人證的牽掛（三）

  看到許諾發來的簡訊我感覺的確鬆了口氣，吳田貴的病情並沒有惡化，這對於我們和劉桂蘭包括吳田貴自己來說也絕對是個好消息。為了帶劉桂蘭來看看大海，我專門繞了個原道開上了濱海公路。

  要說D市的沿海開發還是不錯的，就比如說被外地人稱作「美人魚海」的海水浴場，就已經經過市政府的改造變成了一個免費的著名景點。當時斥資撥款來修建各種建築雕塑，把綠化和環境都搞得非常非常的好，所以在省裡面也算是個比較豪華和高質量的海水浴場了。

  臨近海邊的時候，空氣中總是會瀰漫著一種海水的咸腥味兒。我讓把後車窗打開了一道小縫，讓劉桂蘭好好聞了聞。她說怎麼一股子誰家魚塘裡面死了魚腐爛的味道，我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告訴她海水的味道就是咸腥的。

  劉桂蘭撇了撇嘴還有些不敢相信，她心目中的大海，藍色的泛著白色浪花的大海，竟然是充滿著這麼濃郁的咸腥味兒的。我問劉桂蘭，吃魚的時候魚的味道也很腥啊。結果她卻不好意思的說，家裡一般都吃雞肉，因為雞肉比牛肉羊肉豬肉都便宜，魚的味道連她都忘記是什麼滋味兒了。

  我跟劉桂蘭的每次一新的對話，都會觸發我心底里的同情。一個勤儉持家的女人，從來不知道化妝品和高跟鞋，就連她扎頭髮用的皮筋都是那種黃色半透明用來綑紮材料用的那種。不過在我們之間的對話中，我得知她的針線活非常好，今年入冬之前，就給兩個孩子一人做了一身棉襖棉褲。

  「哎呦，做一身大概得多少錢啊？」

  「棉花得調那種軟和的，布啊內里子得用那種滑溜的，小娃娃皮膚嬌貴著呢，要用不好的布還得嚷嚷著扎脖子嘞！棉花是俺自己種的，布料內里是俺花了六塊錢買了好幾尺，外面那一層就直接把俺那些穿了破洞的衣服，咬咬牙狠狠心給剪了！哈哈！」

  僅僅花六塊錢買了幾尺檔次高一點的布料，從自己選料到自己手工縫製。劉桂蘭一針一線給自己的一兒一女縫製了獨一無二的棉衣棉褲。不過說到棉衣棉褲，我從後視鏡裡面無意間注意到了劉桂蘭的領口。

  層層迭迭仿佛穿了很多層，但是厚度卻感覺還沒有一件加絨的衛衣厚。再看她懷裡抱著的大紅色羽絨服，有些縫合的袖口和關節處都幾乎磨掉了顏色。領口黑黑的但看起來並不是污漬，而是長時間的摩擦導致面料變薄變硬了。

  最重要的是，在等紅燈的時候我才看清了劉桂蘭裡面到底穿的是什麼衣服。那並不是什麼很厚的棉衣，而是很多層單衣。一層一層的領子在領口處冒出來，甚至能夠用肉眼數出來他們的層數。我自己看了一下，裡面三層大概是保暖衣之類的衣服，但是是那種夏天穿的單衣。

  而外面三層是帶領子的襯衫，襯衫的花色大多都為白色和黑白格子，很清楚的能看到一層一層的襯衫衣領一個壓著一個。我不免開始疑惑，如果說劉桂蘭捨得給自己買個大紅色的羽絨服，為何不自己給自己做一件棉襖呢？

  「嫂子，這麼冷的天你怎麼來的時候裡面不穿個棉襖啊？」

  「俺有這大羽絨服就夠啦！」

  「你這羽絨服買了多長時間了啊？」

  「俺想想啊，那年俺大妮子才剛出生沒多久，田貴兒怕俺剛生完娃娃受風寒，就給俺買了這麼一件大紅色的羽絨服，他曉得俺喜歡大紅色。」

  「那你大女兒今年多大了啊？」

  「八歲了！」

  八歲？一件羽絨服穿了八年？怪不得。我非常後悔把這件事情問出口，我也知道劉桂蘭心裏面雖然不會太介意，但是我卻慚愧至極。一個三十歲的女人，以為一件丈夫買給她的羽絨服就能抵抗所有的風寒。

  並不是她不肯給自己做一件棉襖，她是捨不得把錢花在自己身上。春天夏天秋天的衣服，幾乎全都穿在身上用來禦寒，一件套著一件，一件套著一件，仿佛以為穿的層數隻要多，就一定不會冷的。

  劉桂蘭並沒有多說什麼，她也不喜歡總是跟別人哭窮，因為她說，她怕別人看不起她男人。這是一個堅強的女人，跟我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在不停的眨動著。我知道她心裡肯定不是滋味兒，為了生活她忍耐了太多太多。

  大概這三十年裡面，是因為生活的艱辛才造就了她溫柔隱忍的性格，她也從未抱怨過命運的不公，一根筋的用有限的金錢來讓家裡人過的更舒坦。話說回來再想想我自己，從父親母親和哥哥離開的那一天開始，我甚至很多次想要逃避。

  尤其是在被別人欺負的時候，接受冷漠髒話白眼和差別待遇的時候，經歷被欺凌和矇騙的時候。如果說真的有那麼一個人，能夠讓你活在這個世界上不畏艱險不畏困難，那麼這個人不但對你十分的重要，還是你的精神支柱。

  如果劉桂蘭得勁精神支柱是吳田貴，那我的精神支柱，就是當時告訴我要堅強要活下去要過得好的姑姑了。到了海邊之後劉桂蘭穿起來了她的紅色羽絨服。海風還是很冷的，我忍不住帶上外套上的帽子靠在車門邊上。

  劉桂蘭突然張開手臂，閉著眼睛，咧著嘴笑的十分像個孩子。我問她冷不冷，她說不冷。這個時候我順勢把許諾的單眼相機也拿了出來，藍天之下的藍海，白色的浪花，還有一個穿著紅色羽絨服的中年女人，讓這張照片充滿了色彩感。

  冷風吹拂著劉桂蘭有些凌亂的頭髮，沒過一會兒就聽見了一聲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