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下完這場雨以後

  「這是你報復的原因嗎？」我淡淡的問道：「因為孫佳龍的父親強.奸了一個女知青，而你的父親被迫的去頂罪了？」

  「是的。」王村長沒有任何的隱藏，似乎這個秘密在他心裡沉寂了太久，想要傾訴給別人：「性格這個東西真的會遺傳，我的父親也是個很膽小的人，在那個年代，連話都不敢多說，人們一直叫他啞巴，其實他會說話，而且他的聲音很好聽，儘管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我依然還記得，在我父親去自首的前一天夜裡，他輕輕地走到我的身邊，說了一夜的話，讓我好好的學習，孫老爺會讓我上學，以後多吃點，要變得壯實起來，以後要娶一個能幹的婆娘，好不好的沒有什麼用，重要的是能幹活。對了，他還跟我說對不起來著。」

  王村長七十多歲了，可是那些年的事情依然可以詳細的一件一件說出來，說著說著，七十多歲的男人，乾枯的眼睛裡泛起了久違的淚光。

  小矮子和許諾也沉默著，審訊有條不紊的進行，王村長很配合的坦白了自己的所作所為，沒有任何的掙扎，他說他太累了，他想休息休息。

  一場跨過了七十年的復仇，一個時代的悲哀。

  審訊完了以後，王村長躺在椅子上，像是被抽空了力氣，極小聲的說道：「對不起。」

  「不用說對不起。」小矮子突然說道：：「你已經做的很棒了，雖然你觸犯了法律，殺了人，可是作為一個兒子，你做的夠多的了。」

  我沉默著想，有些不贊同。

  「謝謝你。」王村長說了這麼一句話，回自己的拘留室去了。

  「為什麼要安慰他呢？」我有些不悅的說道：「他是個殺人犯，不要被他的外表欺騙了啊。」

  小矮子拿出了一塊巧克力，認真地說道：「我不認為一個人有情緒是什麼壞事，情緒可以幫助我們做很多的事情，所以我尊重情緒的存在，無論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作為一個兇手來說，王村長的計劃的確十分的精巧，不是嗎？」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是個殺人犯啊。」我同樣認真地說道。

  「所以法律會制裁他。」小矮子聳了聳肩說道：「我們需要做的已經做了，你一身的傷，不眠不休的偵破，已經足夠了，那麼沒有立場的時候，我們是不是可以換個角度思考問題？王村長的仇恨不是因為他自身產生的，漫長的痛苦的童年，以及失去了父親的痛苦，不管是什麼人，在這個環境裡都會滋生負面情緒的。」

  我思考了很久，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但是又不願意認同一個殺人犯的初衷可以理解。

  「反正殺人是不可以的。」我只得出了這個結論。

  小矮子卻換上了衣服感興趣的面孔，就像是當初看著王村長。

  「你這樣看著我幹嘛？」我有些警惕地看著他。

  「你不應該可以理解他的嗎？」小矮子低聲的問道。

  「我為什麼要理解他？」我有些牴觸。

  「你們的遭遇有些一致。」小矮子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說道：「你不是也在復仇嗎，向著那些有可能造成了你父母的死亡的人。」

  「你會殺人嗎？」小矮子扔出了一個問題，在我的腦子裡不斷的轟鳴。

  我會殺人嗎？我一時間竟然給不出一個答案。

  假如有一天，我找到了陷害我父母的人，那麼我能保持自己的理智嗎？時間已經過去了太久，法律難以制裁的前提下，我會放任不管嗎？

  我不知道。

  。。。

  結案報告交給了小趙和小蔡來寫，算是一次經驗的積累。

  警方需要做的已經結束，之後的審理交給了檢察機關，我們的任務就結束了。

  在交接的前一天夜裡，我們讓王村長和孫佳龍見面了。

  短短的一段時間，孫佳龍老了很多，雖然只有五十歲，卻像是帶著一副六十歲的面具。王村長卻沒有什麼變化，也許這麼多年來，他已經沒有了當初的執念，只剩下了習慣，貫穿他生命的是復仇，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他們的見面在審訊市里，我們在隔壁房間看著。

  孫佳龍面色有些複雜，嘴唇動了很多次，但是只是很輕的問了一句，為什麼？

  王村長看了他一眼，眼神裡帶著複雜的情緒，喟然道：」不是你的錯，小孫啊，是我對不住你。「

  孫佳龍可笑了一聲，搖了搖頭，說道：「我聽說了，你為什麼這麼恨我們，沒想到，不只是小亮害死了你的女兒，你的父親也是死在了我們孫家，說實在的，我不難理解你的選擇。我不怪你。」

  王村長沉默了，淡淡地說道：「這些年，我也算是對得起你了，我幫你幹了很多的事情，所以我不覺得我虧欠了你，我的女兒是孫亮的錯，我的父親，是你父親害的，說到底，我們這一輩人，真是失敗，連個自己的樣子都沒有活出來，一個一個儘是些抱著舊事不肯撒手的蠢貨。」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孫佳龍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甲，悶聲問道：「你現在還恨我嗎？」

  「我不恨你。」王村長搖了搖頭，說道：「你我幾十年的交情，如果不是這些事情，我們會是很好的朋友，但是造化弄人，利用你的信任這件事情，對不起。」

  隨後就是一陣沉默。

  「我聽說是你要見我，怎麼現在不說話了？」王村長淡淡的問道。

  「一開始的時候想問你為什麼，為什麼要背叛我。」孫佳龍嘆了口氣，說道：「現在我知道了，所以就不問了。」

  「明天檢察機關的人就來了。」王村長說道：「保重。」

  「你也是，你年紀這麼大了，就算是在審訊的時候可以有一些寬容，但是畢竟是一段漫漫長路，小心一點，不要死在路上了。」

  王村長點了點頭。

  孫佳龍猶豫了很久，還是問道：「這麼多年來，我自認為對你不錯，我很信任你，給你的待遇也很好，哪怕這樣也沒有消除你對我的仇恨嗎？」

  王村長看著孫佳龍，良久，淡淡的嘆了口氣，說道：「不，一開始就沒有恨過你，又怎麼樣消除我的仇恨呢？我這幾天一直在想，我恨的到底是什麼？我的父親應該想得到，他去了之後，活不下來，我一個孩子會面臨怎麼樣的痛苦。所以他也很自私，屈服了。你父親對我也算可以，本來我是不可能有機會讀書的，但是你父親履行了他的諾言，也算是對得起我死去的父親了。就這樣吧，也已經這樣了，孫家完了，我也完了，我死後回不了祖墳，想必你也一樣，我們就一起化身野鬼，游離著吧。」

  兩人相視無言，數十年仿佛過眼雲煙，讓我們幾個旁觀人都心生感慨。

  但是法不容情，既然犯了法，那麼無論是什麼理由，不管有什麼藉口，都沒有寬恕迴旋的餘地，這場反常的秋雨終於在檢察廳的人到來的時候，停下了。

  兩個人分別被不同的人帶走，王村長和一併爪牙先行離開。而後不久，一輛嶄新的執法執勤用車停到了我們的面前，從後車座下來了一個戴著金絲眼鏡，梳著整潔的頭髮，眉清目秀，身材修長的男人。

  「你就是王辰？」那個男人走到了我的身邊，打量了一圈，笑著說道：「和我想像中的有一些差距。」

  我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但是看氣質也知道不是一般的人，笑著回道：「怎麼了，難不成外界傳我都是三頭六臂？」

  「哈哈。」男人開朗的笑了笑，說道：「可不是呢，現在誰不知道你王辰，刑偵組的王牌，而且砸了經偵組的飯碗。」

  「我可沒有砸別人的飯碗。」我連連擺手，笑著說道：「你老兄這可就有點污人清白的意思了。」

  「沒有，玩笑話，哦，對了，你看我這個腦子，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對吧。」男人扶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笑著說道：「我是D市檢察廳反貪處的處長，我叫田子敬，你也可以叫我老四。」

  我心中微微一凜，和許諾交換了一個眼神。

  田子敬不是個簡單的人，今年二十七歲，已經做到了檢察機關反貪部分的執行長官，比起我還要年輕，據說背後的人物能量非常之大，坊間傳聞，他靠著的是省監察廳的崔檢察長。

  「久仰大名。」我有些意外的說道：「你的名頭可比我大多了，我這都是小打小鬧，你可是咱們市裡頭頭們兒最頭痛的人物。」

  「現在不是了。」田子敬眨了眨眼，說道：「現在誰不知道王辰警官打擊刑事犯罪的時候，揪了一隊貪污受賄的案子出來，我跟你們警局的經偵隊長是老相識，他也對你稱讚有加啊。」

  我心裡的困惑更加濃郁，按道理來說，田子敬的任務就是把孫佳龍帶回去審查貪污的事情，而現在他卻對孫佳龍隻字不提，反而和我寒暄了起來，這讓我心生警惕，之前我們來之前陸威縣就得到了消息，這足以證明孫佳龍在市里有一定的人脈。

  我眯起了眼睛，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這個看似純良的男人。